最近幾年，內地群眾懷念毛澤東時代的情緒與日俱增。為了適應形勢，習近平上台後擺出了形左實右的姿態，成功誘使「改良派」進一步墮落為「保皇派」，同時某的自稱左派的民主主義者亦炮製出機械的「二次革命」論向改良主義者挖角。為與「保黨救國」以及「民主革命」的思想劃清界線，左派圈子裡頭於是有人提出「中國是帝國主義國家」的命題，根據是中國具備高度集中的國有經濟以及對外投資，即是壟斷和資本輸出的現象。由於在不恰當的基礎上進行推理分析必然會導致錯誤的結論，所以澄清中國社會性質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
「帝國主義」與資本輸出不完全是同一回事
個人認為「中帝論」不過是對列寧「帝國主義論」斷章取義的產物，又或者是忽視國內外階級力量對比並抹煞民族矛盾，純粹玩弄文字遊戲而導出的機械論。雖然壟斷和資本輸出是現代帝國主義國家的必然現象，然而我們還不能反過來說一個國家存在壟斷和資本輸出就必然是帝國主義國家。原因很簡單，「帝國主義」一詞並不是列寧首先使用並流傳開的，當時，甚至非馬克思主義論者亦在歐洲國家發動侵略戰爭已成為常態的背境下「泛泛地談論帝國主義」，而考茨基之流則祭出帝國主義將導致金融資本聯合統治而達致和平的「超帝國主義」論，列寧只不過為了說明現代帝國主義之所以產生的根本原因以及指出帝國主義時代的必然結果而建立系統的「帝國主義論」──即其著作《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
正本清源，本來「帝國主義」所指的無非是一些侵略擴強行為，只是資本主義踏入壟斷階段有其發展邏輯，必然導致帝國主義時代的來臨。請注意這一段話:「殖民政策和帝國主義甚至在資本主義以前就已經有了，以奴隸制為基礎的羅馬就推行過殖民政策，實行過帝國主義。但是泛泛地談論帝國主義而忘記或忽視社會經濟形態的根本區別，必然會變成最空洞的廢話或吹噓，就像把『大羅馬和大不列顛』相提並論那樣。就是資本主義過去各階段的資本主義殖民政策，同金融資本的殖民政策也是有重大差別的。最新資本主義的基本特點是最大企業家的壟斷同盟的統治。」(列寧全集第二版第27卷第395頁，以下引文皆使用該版次)這裡列寧表達得十分明確。列寧於稍後的文字當中還進一步指出，把帝國主義的政治方面歸結為力圖兼併是對的，但是極不完全，因為在政治方面，帝國主義是力圖使用暴力和實行反動(同上403頁)。
另外，列寧從來沒有教導我們進一步區分什麼叫「一、二流帝國主義國家」，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但列寧為我們介紹了幾種不同類型的帝國主義國家，有英國這種殖民帝國主義國家，也有法國一類高利貸帝國主義國家，而沙皇俄國雖然是資本輸入國、債務國，但它借債是為了維持強大的軍事力量以壓迫被兼併的各民族，以及參與歐洲列強瓜分世界的侵略戰爭，所以是軍事封建帝國主義國家。中國自從改革開放以來，除了在那個特殊的時期對越南發動過戰爭，向美國交出對外放棄國際主義，對內以民族主義偷換社會主義的「投名狀」以外，根本沒有使用武力進行侵略或者敲詐，試問何以無端成為了帝國主義國家呢？
何謂「半殖民地」？
亦有意見認為，列寧說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後階段，而中國的資本主義發展已走到絕路，所以必然要發展為帝國主義國家；又或者具體地說資產階級貪婪成性，繼國內剝削以後就必然要尋求國外剝削，資本輸出自然會發展到帝國主義的地步。首先，如果列寧只是立足於資產階級尋求利潤一點之上立論的話，那麼相對於「資本家就是人格化的資本」這一論斷根本就沒有提供任何嶄新的內容，我們豈不是要譴責馬克思在生的時候沒有推斷出帝國主義時代的必然來臨？實際上，列寧的「帝國主義論」是辯證的，他恰恰要說明帝國主義時代的主要矛盾並不是當時軍事封建帝國主義國家統治集團的意志，而是已經成熟到可以向社會主義過渡而偏偏發生階級調和的西歐社會所構成的整個上層建築。
其次，對於一般資本主義強國以及在人類社會發展階段的意義而言，帝國主義作為資本主義的最後階段是不容置疑的，但中國經濟上作為半殖民地資本主義國家的性質至今基本未變，對於半殖民地國家而言，破產與變賣國有資產是更有可能的結果，試問豈有半殖民地國家未通過民族解放而搖身一變成為帝國主義國家的道理呢？所謂半殖民地，即列寧定義的，處於殖民地佔有國與殖民地兩種典型之間，「在政治上、形式上是獨立的，而實際上卻被金融和外交方面的依附關係羅網纏繞着」的附屬國(27卷398頁)。
列寧亦提及到：「不帶政治『兼併』的經濟『兼併』是完全『可以實現』的，並且屢見不鮮。在關於帝國主義的著作裡隨時都可以看到這樣的說法，例如：阿根廷實際上是英國的『商業殖民地』，葡萄牙實際上是英國的『附庸』等等。因為在經濟上依附英國銀行，對英國負有債務，當地的鐵路、礦山、土地被英國收買，等等，這一切都使上述國家在經濟意義上被英國所『兼併』，但是並沒有破壞這些國家的政治獨立。
這些國家的政治獨立就叫作民族自決。帝國主義力圖破壞這種獨立，因為在實行政治兼併的情況下，經濟兼併往往更方便，更便宜(更容易收買官吏、取得承租權、實行有利的法令等等)，更如意，更穩妥，──就像帝國主義力圖用寡頭政治代替一般民主一樣。」(28卷135頁)
官僚壟斷有別於金融寡頭壟斷
當然，大家也可以認為以上的論述也適用於中國的資本輸出之上，但我們不要忘記列寧於「帝國主義論」序言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教導：「為了說明這種客觀情況，應當利用的，不是一些例子和個別的材料(社會生活現象極其複雜，隨時都可以找到任何數量的例子或個別的材料來證實任何一個論點)，而必須是關於所有交戰大國和全世界的經濟生活基礎的材料的總和。」(27卷326頁)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單就資本輸出而言，這種現象打從自由競爭時代就已經存在，老牌殖民國家西班牙從美洲掠奪的財富就輾轉被西歐各國利用，荷蘭甚至銀行業曾經相當繁榮，但是資本輸出並沒有成為荷蘭進行侵略殖民的誘因，相反卻被資本輸入國作為發展本國資本主義的本錢。
因此，資本輸出不過是「帝國主義」其中一種表現而非全部，而更重要的是從資本輸出所獲得的「超額利潤」。假如資產階級沒能收買一部份工人貴族作為社會的主要支柱(27卷330頁)，以及造就一個完全依靠「剪息票」過活的食利者階層，使整個國家打上剝削海外殖民地勞動的寄生性烙印(412頁)的情況下，帝國主義的願望就只會存在於一部份資產者的意識當中，而不可能構成整個社會的上層建築，即是說對外侵略壓迫的政策不可能得到國內普遍的支持。
試問大家能夠在處境悲慘的中國工人階級當中找出一個「按生活方式、工資數額和整個世界觀說來已經完全小市民化的工人貴族階層」嗎？至於食利者終究是有的，只不過主要都是在人口當中比例不大的官僚資產者以及依靠房產剝削外來勞動人口的「地主」資產階級而已，因為除了國內的地產股和銀行股以外其他股票大都是不派股息的。這種情況反映出銀行的利潤與房地產業息息相關，少數持有銀行股票的食利者歸根究底仍是從國內而非國外的剝削獲得他們的收入。聯繫到由政府投資「鐵、公、基」加上房地產泡沫帶動生產資料需求的整個經濟模式，我們更可以判辨中國並不是銀行控制產業資本，而是由官僚壟斷的產業資本可以肆無忌憚地舉債騎劫了銀行。「債轉股」表面上好像是銀行蠶食負債企業的所有權，而實際上卻是損害銀行小股東利益，強迫他們承擔「僵屍企業」或者政府的呆壞帳的造法，這將造成一部份資產者與政府之間的矛盾。
「走向帝國主義」需要一定的條件
以上的道理其實不難理解，但是也許有人仍會提出「中國正在走向帝國主義」的異議。不錯，籠統地說，所有壟斷資本主義國家都肯定有從非帝國主義「走向」帝國主義的過程，不過這必需講究條件。一般來說，一個非常重要的條件就是世界尚未瓜分完畢，另一個條件就是列寧指出像當年的美國、德國、日本那樣的資本主義國家國力迅速提升，使其有能力要求重新瓜分勢力範圍，中國有沒有發生後一種趨勢呢？個人認為是沒有的。
事實上，中國的科技以及海空軍力並未超越美國，擴大出口市場以及包攬基建工程依賴的是廉價而非武力威迫，而且只為保持工人就業而不是圖謀超額利潤；中國企業的海外併購要不是吃虧，要不就是受到阻撓；與此同時，外資仍然通過代工廠剝削中國工人，通過合資企業從中國提走利潤，而「土豪」們卻以消費支援他國的資本流通，出口退稅也導致同一件「中國製造」在國外更便宜，迫使稍有儲蓄能力者也得在國內節衣縮食然後到國外「血拼」……列寧提到在19世紀最後的25年有許多國家用「保護」關稅來自衛，從而打破了英國的貿易壟斷，發展成為「獨立的資本主義國家」(27卷376頁)，而中國最近為了挽留消費卻是自己削減了進口稅，這又是那門子的「帝國主義」呢？
當前，全球資本主義國家皆面臨嚴重的經濟危機，但是美國可以憑藉霸權地位不斷增發美元，而中國的國際信用就以外匯儲備為後盾，如果人民幣不貶值，「中國製造」的競爭力就相對降低，大批工人將要失業；貶值過快的話，資本就會加速外逃，一旦股市樓市崩盤，資不抵債的實質就會徹底暴露，目前正面臨內外交困。為了使人民幣匯率不至於急瀉而觸發信心危機，中央政府每個月均需要消耗百多億外匯苟且偷安，以此速度計算，一兩年之內就要花光儲備，到時歐美日本等國家就要聯合起來逼迫中國破產。莫非「帝國主義」的中國要等待群眾起來造反，國際反華勢力又群起而攻之的最壞時機動武？
帝國主義時代並不排除發生民族戰爭的可能
當然，反動派在經濟危機終極爆發的時候是有可能狗急跳牆的，可是就算發生戰爭亦不一定代表中國就是帝國主義國家，因為帝國主義時代並不否定發生民族戰爭的可能。目前鬧主權問題的台灣、釣魚台、南海地區(以至鬧出「中共殖民」論的香港)都是國際承認的中國領土，雖然釣魚台、南海之類的無人海島的主權純屬法權問題，但為了套用「變帝國主義戰爭為國內戰爭」的公式而判定中國向該等地區用兵是發動「帝國主義」戰爭就十分荒謬。試想中日甲午戰爭甚至是滿清政府為了藩屬國的事情而發動的戰爭，難道中國就此成為與日本爭奪殖民地的帝國主義國家？大概美國在戰場上受到中國重挫，而中國乘勢在領土範圍以外建立勢力範圍，這樣的中國才談得上是帝國主義國家吧？
還有的意見認為，中美戰爭只為轉移視線而不是要動真格，以及中美之間已就勢力範圍達成共識或者叫做「互相殖民」。我想這算得上是最糊塗的「中帝論」者，因為前一種意見說的是帝國主義國家之間並不是要扼殺對方而是要聯手統治世界，這豈不與「超帝國主義」論有異曲同工之妙嗎？後一種意見說的根本不是中美爭霸，而是美國主動讓步，試問中國有多少海外利益可與美國交換，美國又何以大方地任由中國「殖民」呢？列寧可是說過「在資本主義制度下，除了實力以外，不可能根據別的基礎、別的原則進行瓜分……而實力是隨著經濟發展的進程而變化的，要測定一個資本主義國家的真正實力，除了戰爭以外，沒有也不可能有別的辦法」(26卷366頁)呢！
實際上，反動派只不過利用了民族問題和領土爭議轉移群眾對社會問題的注意力，如果就此製造出「中帝論」或者「走向帝國主義」的預言對於形勢判斷以及革命實踐之上似乎並不存在任何指導作用，恐怕只會在左派圈子裡頭引起不必要的混亂，因為我們根本不可以規定用罷工和起義回答宣戰，因為「那就是剝奪無產階級選擇決戰時機的權利，而把這種權利交給敵人……資產階級政府甚至能在條件不利於無產階級的情況下挑動無產階級舉行起義」(17卷171頁)。故此，與其坐而論道倒不如爭取一切合法機會向群眾說明國家領導人外強中乾，未來形勢不容樂觀來得恰當。
設想一場由無產階級單獨進行的純粹「社會主義」革命不設實際
至於有關「中帝論」的淵源，即是未來爆發的將會直接是「社會主義」革命還是經過「民主」革命的爭論，個人認為兩者所表現的，只不過是沒有辯證地看待「不斷革命」的兩個極端而已。且看列寧的一些說法：「雖然工人的解放只能是工人自己的事情；如果群眾還缺乏覺悟和組織性，還沒有在同整個資產階級的公開的階級鬥爭中受到訓練和教育，那是根本談不上社會主義革命的……誰想不經過政治上的民主制度而沿著其他道路走向社會主義，誰就必然會得出一種無論在經濟上或政治上都是荒謬和反動的結論。」(11卷12頁)
「在具體的歷史環境當中，過去和未來的成份交織在一起，前後兩條道路互相交錯，僱傭勞動及其反對私有制的鬥爭在專制制度下也有，甚至在農奴時代就已萌芽。但是這絲毫不妨礙從邏輯上和歷史上把發展過程的幾大階段分開……資產階級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是截然不同的東西，但是難道可以否認前後兩種革命的個別的、局部的成份在歷史上互相交錯的事實嗎……難道歐洲未來的社會主義革命不是還有許許多多民主主義性質的任務要去最終完成嗎？」(11卷68頁)
另外，列寧在不同場合就無產階級政黨、無產階級革命、社會主義社會與小資產階級之間的關係作過多翻論述，這些論述對於指導當前運動是極具參考價值的。他明言「誰要是等待『純粹的』社會革命，誰就一輩子也等不到，誰就是不懂得真正革命的口頭革命家。
俄國1905年的革命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它是由居民中一切具有不滿情緒的階級、集團和分子的一系列的會戰構成的。其中包括帶有最荒謬的偏見和抱著最模糊的、最稀奇古怪的鬥爭目的的群眾，領取日本津貼的小集團，以及投機分子和冒險分子等等。但是客觀上，群眾運動打擊了沙皇制度，為民主制掃清了道路，因此，覺悟的工人領導了這個運動。
歐洲的社會主義革命，不可能是別的什麼，而只能是所有一切被壓迫者和不滿者的群眾性鬥爭的爆發。一部分小資產階級和落後的工人，必然會參加這種鬥爭，──沒有他們的參加就不可能有群眾性的鬥爭，就不可能有任何革命──他們同樣必然地會把自己的偏見、反動的幻想、弱點和錯誤帶到運動中來。可是客觀上他們將向資本進攻，所以覺悟的革命先鋒隊，先進的無產階級，只要體現出各式各樣的、五光十色的、複雜的、表面上分散的群眾性鬥爭的這一客觀真理，就能統一和指導這個鬥爭，奪取政權，奪取銀行，剝奪大家所憎恨的(雖然憎恨的原因各不相同！)托拉斯並實現其他的專政措施，這些措施加在一起就能最後推翻資產階級和取得社會主義的勝利，而社會主義的勝利決不是一下子就會『清除掉』小資產階級的渣滓的。」(28卷52及53頁)
「民主」和「社會主義」是兩方面的任務
群眾運動之所以如此，乃由於「只要資本主義存在，小資產階級群眾就必然受到反民主的特權的迫害(這種特權從理論上講，在純粹的資本主義條件下不是必不可少的，但是資本主義的淨化則要持續到它滅亡的時候)，受到經濟壓迫。因此，只要資本主義存在，領導者的任務就永遠是說明這種特權和這種壓迫產生的原因，指出這種現象的階級根源，作出反對這種現象的鬥爭範例，揭露自由派鬥爭方法的虛偽等等。」(20卷134頁)
至於「任何政治危機，不管其結局如何，都會帶來好處，這是因為它能使隱蔽的事物變為明顯的事物，暴露政治上起作用的力量，揭穿各種欺騙和自我欺騙以及空談和幻影，明顯地展示『事物的真相』，並且可以說是強迫印入人們的頭腦。」(25卷136頁)故此，我們只有「當小資產階級向右搖擺時就讓它從自己的錯誤中吸取教訓，當實際生活迫使它向左轉時就利用它的一切力量去進攻，才能完成自己的任務」。(27卷33頁)
組織建設方面，「當工人政黨發展得特別迅速的時候，大批滿腦子小資產階級思想的分子進入工人政黨是不可避免的。這並不是什麼壞事。無產階級的歷史任務就是要使舊社會給無產階級留下的所有小資產階級出身的人得到再鍛煉、再教育和再改造。但是要做到這一點就需要使無產階級去再改造這種出身的人，就需要無產階級去影響他們，而不是讓他們來影響無產階級。」(19卷106頁)
總而言之，「民主」和「社會主義」是兩方面的任務，「民主」革命雖然是資產階級革命，但其目標是政治解放，革命對象是專制的上層建築，而不單是封建的經濟基礎，「社會主義」革命的目標則是經濟解放，兩者之間根本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當前對我們真正重要的事情是探索有效啟發群眾覺悟的工作方法，完全沒有必要糾纏於「一次革命」還是「二次革命」的繁瑣哲學。民主主義者可以作為我們的同盟者，只是對待他們有必要「『猶如對待敵人一樣』進行嚴格的監視」，並且時刻不放棄階級鬥爭和社會主義的教育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