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出版社不敢版真情小说[/b
发布: 2011-5-10 16:26 | 作者: 江秉钧df | 来源: 毛泽东旗帜网 | 点击: 8 | 回复: 0
“耀眼的明星,在绮丽地闪烁着。”这是某大报在题为《黄海之滨一颗灿烂明星》长篇报道中的一句。此文报道的是临海县海光农业开发总公司董事长黄越飞的奇丽经历。
黄越飞年30多岁,硕长身材,白面无须,剑眉大眼,儒商气派,给人一种高雅豪爽的印象。一开始他从政,曾担任过省城郊区某县县委副书记,在改革开放初始,他弃官下海,先经商致富后办农业,成立了在农业战线上颇有名望的海光农业开发总公司,成为推动某省农业经济发展的耀眼明星。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事业如日中天,他突然决定重新从政。对于这突然的变化,社会上沸沸扬扬舆论哗然,
有的说,放着手上上亿资产的大公司不去经营,将精力又转到政界,去当一个官儿,实在好不到那儿去;有的却说,现在虽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但还是“官”字最值钱。有的甚至挖苦说:黄越飞过去当了县委副书记,官儿小,没过足官瘾,现在成了大款,有钱好做官,定想买一个大官儿……。如此种种,褒贬不一
黄越飞的父亲黄镇国对儿子黄越飞先从政后下海现在又转向政界,这种一百八十度转变的认识却与众不同,他每次都是从怨恨、疑惑,到理解与支持。黄越飞大幅度的跳水反复,使他意识到越飞确非等闲之辈。他在背后夸耀儿子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越飞头脑清醒,有远见卓识。”
那么,黄越飞弃官下海成为大款以后,又为什么突然决心再回到政界呢?社会上是见仁见智。而黄越飞对人解释,真实的原因是听了农户施善和夫妇,叙述自已一家人不幸遭遇,犹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觉悟到我们国家如果不继续坚持解放思想,实行改革,发展民主与法治,当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未必就是长久不散的筵席。在他看来,中国改革己是国人最关切的大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黄越飞觉悟到自己的责职,决心投入到深入改革的潮流中去。正巧,党和人民又需要他担当起新的聀务,担负新的任务,于是他又一次改舷易辙,重操旧业。立志为完善民主法制。实现和谐富裕的社会作出自己贡献。
第一章
这个故事还必须先从黄越飞的父亲黄镇国的身世说起。黄镇国现年已过七旬,身材高大、肩胸宽阔、剑眉鹰眼、高鼻阔嘴、西装革履。从穿着上看象个阔老板,但他坐与行的姿态依然保存着军人气质。他长期在军队工作,离休前几年,他由任某军分区政委转到地方任地委副书记,在地方上也算得上是位高显赫之人,但他的出身也是个受欺压的贫苦人家。父亲黄之谨生前是个乡村私塾教师,早年曾终年在有钱人家给他们子女教书,将儿子黄镇国也带在身边陪读。一年到头父子二人伙食等开销下来,教书的薪水所剩无几,家里还有两个女儿,靠黄镇国的母亲种三亩多地养活。
母亲耕种的这块祖宗传下的地,紧靠着大河,不仅灌溉排水方便,河边有条纤道,船来船往,纤夫们一步一叩首从田边经过,所以善相风水的人都说这是块宝地,葬在这块宝地上的祖宗会保佑他的子孙飞黄腾达的。因此黄之谨视这块祖上留下的地如珍宝,他的东家,本地财主祝元伯也很早就眼红这块地,曾想过许多办法都未能谋到手,一直耿耿于怀。
在黄镇国17岁那年,终年劳累不堪的母亲患了重病,这病开始时也是常见病,在今天来说是胃溃疡,由于一直没有好好治,越拖越重,最后病得疼痛难忍,整天捂着胸膊在家,已无法下地,黄之谨急得四处求医。地主祝元伯得知后动了脑筋,他串通一个外地游医朱半仙,自荐保医此病。黄之谨治病心切,信以为真。那朱半仙用了许多大剂量昂贵的且难于觅到的药,为了治好女人的病,黄子谨只得向东家借债,祝元伯一反常态,十分慷概,尽数借贷。折腾一年多,黄镇国母亲演变成癌,不治身亡,结果人财两空。祖宗传下的三亩多地只得抵了债,被祝元伯夺了去,还不够,还欠下他50元银洋。祝元伯天天逼债,黄之谨家徒四壁,实在难还。
祝元伯有三个儿子,当时日伪政府规定“两丁抽一”,祝元伯不愿亲生去当炮灰,于是向黄之谨提出顶债方法,要黄之瑾的独子黄镇国代替他儿子祝玉山去充当壮丁,到伪军中去服役。黄之谨当然宁死不允,于是祝元伯买通伪乡长来强行绑架。
就在祝元伯带了伪保长来绑架的那天晚上,黄之谨得到消息后,在他一再催促下,黄越飞带了父亲给的数十多个铜钿逃离家乡。当晚虽是月园时,但时时有大片乌云在天上飘浮,时明时暗,黄镇国见河游河,见山跋山。在河边、悬崖上、树丛内连滚带爬,历尽了许多凶险逃出了虎口,逃到了新四军占据的地盘,不久就参加了新四军。
因此,黄镇国是怀着对地主无比的仇恨参加了革命斗争,为了推翻地主资阶级统治.他英勇作战,不怕牺牲。因为他作战勇敢,再加上他又有文化,所以他很快得到提升。由班长升排长、连长、营长到建国前夕已升任团政委。这期间他带兵打仗几乎每战必胜。多次得到表扬和嘉奖。建国后他由野战军转到地方,一直在县、地军分区任职。
黄镇国时常回顾过去,自认为参加革命以后,路一直走得很顺利,只有一次犯了严重错误,降了一次级。那是在解放战争初期,他任营长时,曾带领了一个加强营去打地主武装“还乡团”。一听说这支由地主纠集组成的反动军队,黄镇国怒气冲天,下达作战命令时,明令不准留下一个活的敌人,结果1500多名“还乡团”官兵,不管是否已表示投降,还是在顽抗,结果全部被击毙,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为此他遭到上级严厉批评,曾由正营降为副营级,但不久又得到提升。除此以外,黄镇国自认为一生再没有犯过原则性错误。多少年来,他一直被上级组织认定是个党性强,阶级斗争观念鲜明,立埸坚定、爱增分明的好干部。
由于曾受过地主的迫害,黄镇国长期以来他憎恶地富资本家,即使在革命队伍中,如果有人成份是地富,他心中总是要鄙视和提防他们三分。
建国后由于在地方军区工作,缺少了作战建功的机会,所以他的职位一直在同一位置上挪移,眼看着许多年纪轻,原先职位比他低的人,不断晋升赶上他,继而超越他,他心中常有说不出口的滋味,所以近二三十年,他最警惕的就是保持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时时处处努力的也是如何增大权力。他不仅想一直高踞要津,还希望世代为官,希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雏凤之声胜于老凤鸣。
上世纪60年代,在上山下乡运动中,黄镇国主动安排刚刚高中毕业儿子黄越飞在黄海之滨一个穷乡僻壤中插队劳动,不久儿子黄越飞就被地方保送进省城一个知名度很高的大学学习,毕业后,他又安排儿子到军队锻炼,从排长当起,没几年成了副团级。黄镇国转到地方工作后,黄越飞也转到地方,先任县委组织部副部长,“文革”后就升任省城郊区某县县委副书记。此时,黄越飞尚不到而立之年。黄镇国认为越飞是亇很有才干的青年,意气风发,意志坚强,办事认真,是块当官的好料子。深信在黄越飞努力下,加上他的扶持,仕途上一定会一帆风顺。
“将相本无种”黄镇国不仅认为儿子很快会超越他,有時他掐指计算,用不了到自巳这个年岺,遐想儿子有可能进入中央领导核心层。这当然是黄镇国偶尔的幻想,他有时觉得这想入非非很可笑,但当觉得有可能时,会感到无限骄傲和欣慰。
黄镇国万万没有想到,在改革开放刚开始,在新思想的潮流中,儿子马上就被蛊惑进去,迅速地转变立场、观念,儿子竟眼红金钱,不愿当官想当大老板。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黄镇国虽然表面上也服从上面的精神,也宣传改革开放一系列方针、政策、理论,但他心中对改革开放,提倡市场经济,是有不同认识的。他在宣传贯彻时总是意马心猿,甚至口是心非,在行动上左右摇摆,心里总像十五亇吊桶打水。
黄镇国认定儿子黄越飞的决定是离经叛道。他千方百计阻扰儿子弃官经商。黄越飞不听劝告,执意相违,他很苦恼。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儿子会突然变得如此轻率,如此不可理喻?因此,每当黄越飞向他陈述自己打算时,他总是不容讲完,就劈头大骂:“狂妄!发痴!”
事实上黄越飞不是心血来潮,他不是只凭一时冲动情感作决定办事的人。他不仅有经济眼光,更有政治头脑。在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后,黄越飞认真阅读,缜密分析了所有文件,他看清了中国前进道路的必然趋势,决心下海当一位时代弄潮儿。他不顾父亲强烈反对,一次又一次向组织递送报告和辞呈,由于他的执着追求,组织上终于顾不得黄镇国的意图,批准了黄越飞的请求。
黄越飞含笑地告别流着泪、骂声不绝的老父亲,又含着笑参加了县委欢送宴会,热身跃入了商海。在改革开放初期,他利用广远的人际关系,找关系批条子,套购和控制了大批紧俏物资,一转手金钱象潮水涌入,十万、二十万、五十万、百万、千万、不到三五年他由一个两袖清风的县委副书记变成了腰缠数千万的大老板。
“越飞取得了辉煌成果”“黄越飞成了大款!”人们不断向黄镇国传来捷报。开始,黄镇国听了嗤之以鼻,后来见儿子手上钱越来越多,黄镇国反而变得越来越忧心忡忡,他认定儿子的钱是靠投机倒把弄来的。黄镇国时常在黄越飞耳边规劝着、警告着:“越飞,共产党的钱不是好拿的,过去开展的历次运动你沒有看到过,领教过,有些人千方百计弄到钱時很阔气,像个英雄,运动来了被整时,这些人就成了狗熊。”
黄越飞听了一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潮流所向,若符合人心所向是不易逆转的。几年来,他不断陈述自己的见解,耐心对父亲进行解释。
“爸,市场经济给人以自由,这个自由就是自由竞争 自主选择职业,发挥人的聪明才智的自由,它会极大地调动人的积极性,使社会生产飞跃发展,促使社会迅速进步。我赚的钱不是偷来抢来,是国家现行政策制度允许赚的钱,你要放心,现在人们考虑的不是能不能赚,而是能不能多赚的问题,在中国目前不是怕富的人多起来,而是愁的富的人还太少……”
听了儿子的高谈阔论,黄镇国也常静下心思考,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是他在感情上,这些观念还难以接受。随着時间的推移,他看到市场繁荣起耒,城镇扩大了,趋向现代化,有钱的人多了,人们一直紧缩着脸色渐渐绽开,笑了,意气风发了,他感到高兴,但同時也看到社会风气没有过去严肃纯真,革命向上,旧社会的许多恶习渐渐滋生发展起来,他又感到不滿甚至忿愤。他的思想和感情常陷入矛盾之中。他时而耐心地听儿子阐述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一部分先富起来的道理,时而又以自己多年形成的观念与儿子辩论。
黄镇国原先的观念比较坚定,计划经济,阶级斗争年代的许多理论学得比较多,時间也很长,有一定的功底,所以他阐述时也有理有据,能够一套一套、振振有词地搬出过去学到的理论观点,还能常常引经据典地为自巳的观点辩护性,他常用革命领袖列宁,毛泽东著作中的语言来辨驳儿子的新思想新观点,有時甚至会搬出美国国务卿杜勒斯这些反面教员的话警示儿子。
黄镇国有一亇弱点就是情绪容易偏激,说说他就会激动起来。激昂的情绪往往会掩盖平静时的理智,就更会暴露他固执特性。此時如果儿子反驳他,特别是词语又不够婉转時,他会更恼火。胀红了脸,双眼通红,凶光闪闪地高声吼叫:
“越飞,你身为共产党员,却专心致力于发家致富,成天想着如何将国家的钱,老百姓的钱赚到手,你党性何在、良心何在?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一有风吹草动,政策发生变化,你就后悔莫及!”过后,他常常会气得一天不和儿子说话,一天不肯吃饭。
越飞有时也会被父亲驳得哑口无言,瞠目结舌,也会一時找不出更有说服力理来与父亲争论,总是重复着:“爸,你的观念太陈旧,你的思想太僵化了,你应该睁眼看看世界看看形势,要与时俱进,接受新思想、新事物,才能跟上和适应新的形势需要。爸,我不希望你下台,但是你这样的认识,我预感你在职在位不会很久了。”黄越飞道理讲得很多,但总得不深透,说服力不够。他知道近两年放松了自己学习,对改革开放后党的政策、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理解还不全面透彻。有时又觉得一自已行的理论自相矛盾,不能自圆其说。他引起了注意,加强了这方面学习和思考,弥补自己的不足。
人与人之间意见相左,发生争论并不是件坏事。黄镇国虽然观念比较陈旧、性格比较固执、思维方法有些僵化,但毕竟不是木疙瘩脑袋,在争论的过程中,由于儿子不断申辩,不断陈述自己新的想法,新的见解,黄镇国也常常受到启发。加上他一直认为,越飞经受过社会多方位教育锻炼,是一个比较成熟有主见的人,既然他执意不从,坚持走下去,总是有道理的,所以他对儿子的新观念、新思想常常用心思考。
黄越飞理解父亲的思想观念情绪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是由于长期受计划经济和斗争哲学的熏陶,在认识上巳根深蒂固。一个人的世界观的转变往往又是一亇艰难与痛苦的过程,不仅要有活生生的现实教育,特别需要新的制度的约束和新的思想的教育,才能逐步改变。他决心想方设法使父亲从传统的、保守的、惯性的、几乎己接近僵化的思维方式中解放出來。父子间争论归争论,黄越飞还是耐心地进行开导。
“爸爸,你要将计划经济时期的一切捆扎起来,腾空脑子来学习新的文件,仔细领会新的思想理论境界,不能抱残守缺,禁锢着思想去认识当前一切,不要固步自封,想过去的一切。你要走出国门看看外面世界,没有这种精神,能够推进改革开放吗?新时期的领导,却与新时期格格不入能行吗?虽然你将真实的东西藏在心里,表面应付,但人的行为必定受思想支配,能不表现出来吗?”
在儿子警告下,黄镇国清醒了。思想上不与上边一致,与时局格格不入,心猿意马,自己会被当局淘汰的。当然他最不希望看到这种结局,他害怕罢官辙聀的结局,即使比较体面的软下台,他也会觉得很难堪,所以在儿子不断地提醒和警示下,他决心要扭转认识,跟着时代节拍,与中央在政治思想保持一致。
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如火如荼地开展着,社会变化日新月异,诸多现象黄镇国从前连想都不敢想。许多新的人物、新的观点,接二连三地出现。不久前还会被扣上“资本主义道路”、“资产阶级思想”的事,堂而皇之冒出来,继而在许多报刊上连篇累牍地宣扬,说成是开拓革新充满生命力的新生事物。
黄镇国上了年纪,巳不如以前那样爱读书,不愿再像以前那样乐意参加各种学习班。最近当他意识到自巳落后時,又重新捺住性,读了不少改革开放后出版的报纸和文件,也能打起精神,出席重大会议,认真领会领导讲活,因此,他很快就自信,己认清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已深刻理解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一系列创新观点。
他这样想:“改革开放的政策方针么,就是两句话:‘生产发展、发展、再发展!’‘致富发财、发财、大发财!’就这么简单。”
黄镇国有他固定的人生哲学,在日常生活与工作中,黄镇国時時记住“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名言。回味自已在公开场合上必须宣讲的许多话:“思想认识必须与日俱进,保守和僵化就会落后在时代后面。共产党人应做新生事物的促进派,勇于开拓,不断创新,这是新时代党性的具体体现,也是每个领导者最基本的要求。”
在初,他在台上宣讲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甚至是口是心非,但在他决心改辕易辙后,再琢磨时,有了省悟,得到警诫,再加上“下级服从上级,在政治上与中央保持一致”这一观念根深蒂固地主宰着黄镇国。因此,他很快在思想上认识到,要由传统型革命干部变成新时代的改革派,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拥护者和开拓者。
开放以后,不断地传来国外信息,—些发达国家的经济生活情景对国人促动很大,影响很深。囿于国内很少走出国门去看外面世界的许多干部,在改革开放的春风的吹拂下纷纷扬帆出海,不少人几乎周游了全世界。黄镇国也多次走出国门,访问了美国和西欧许多国家。
走出国门,感到空气清新,开阔了眼界,目睹了许多新鲜事物,进一步转变了认识,深深感到在这些发达的国家,人们敬重的未必是位高权重之人,敬仰的是知识人才,敬慕的是事业有成,对社会有卓越贡献的人,敬畏的是腰缠亿万的富翁。
黄镇国在数十年内心一直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当官好”的观念有了发展,他佩服儿子有头脑,有见识,有魄力,心里想:“难怪中央一直提倡培养与选拔接班人,大胆使用年轻人。”
一个人的思想观念的转变,是人的质变,黄镇国思想认识变了,随之而来,言行变了,最后连同他的穿着外貌都会有意无意地跟着变。不足三年,黄镇国给大家的印象:似乎换了一个人。
黄镇国在努力适应新的形势,但在理解和执行中央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却仍然不能令领导滿意,作决定,理解和处理问题時,很难准确地掌握火侯,有时过火,更多的是不足,所以尽管黄镇国自认为已变了一亇新人,愿为改革开放出一番力,但不久还是因为年纪原因,从笫一线的领导岗位上退下来,被安排在金都市政协当了一个副主席。
黄镇国怨恨,认为他新的职位是有职无权的虚位,他感到后悔、失意、寂寞与无奈,整天关在家里抽烟、喝酒,发脾气。
同時退下的一些老同志,老朋友走來看他。听了他的宣泄以后,有的人真心诚意地开导他,劝解他;有的人眉飞色舞地向他介绍退下来后安排生活,颐养晚年的经验;有的人诡秘地向他传告着他人或自己如何创立新的业绩,取得的巨大成果,过得有滋有味。黄镇国很受启发。有一天他无意中又看到一本公开出版的正在热销的书,上面介绍着“上海首富”,“文化界巨鳄”,“玩空手道致富”以及“房地产大亨”等。书上介绍了数十多位中国新的豪富形成与迅速暴富的历程,他读后心中一惊,猛然省悟。心里想,我不仅有亊可谋,而且也大有作为的。
从此黄镇国就一心一意扑在儿子事业上,他决心要让儿子的事业迅速兴旺,让自已和儿子黄越飞也能变为中国的亿万的豪富。
当越飞将资金转向农业以后,黄镇国认为,经办农企业,最重要的是拥有土地。他知道自古以来,在中国购买土地是有钱人最大欲望。他一次次对越飞讲:“越飞,土地的增值潜力十分大,土地这个固定资产偷不走,抢不去,风险小,土地越多,你的基础就越牢靠。”他要求黄越飞乘着临海县大规模出让土地,鼓励人们投资开发的大好时机,尽可能集中资金,争取多购置土地。
第二章
海光农业开发总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黄越飞,是一个被朋友称颂为目光敏锐、头脑十分清醒的人,他下海赚足钞票后,激流勇退,见好就收。他清楚地看到这种价格双轨制,是一种短暂的过渡现象,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可能长期存在下去,必然被进一步发展和完善的市场经济所淘汰,迎接他的将是一场真枪实弹的市场自由平等地竞争。他插过队与农民朝夕相处,对中国农民纯朴、诚实、勤劳、贫苦的印象特别深,有着很浓厚的同情和恻隐之情。
他清楚地看到中国经济落后于世界发达国家,而中国农业经济更远远落后于工业。他明智地看到,广大农村大有作为,农村经济发展的潜力是很大的,致富农村,也能使自己更加富有。因此,他接受父亲建议,乘着临海县大规模出让土地时,拿出数千万元作为资金,在临海等地的近海滩涂,买下了数万亩地,取得为期七十年的使用权。这样,黄越飞由一个腰缠数千万的富翁巨贾,又摇身一变,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
获得这块土地以后,黄越飞胸有成竹,制定了这块土地的开发经营计划。他在离了休的父亲劝说与鼓励之下,将二分之一比较成熟的土地,分别再租赁给他人经营,剩下的土地,投入大量资金,从许多地方雇了数百农工,开河引水、洗盐碱、种植绿肥、改良土壤,然后又在他直接指挥下,统一规划,统一种植,统一管理,统一加工销售。
他从国外引进了特种经济作物。又购置了国内最先进的农业机械设备。他觉得一柱难撑大厦,今日的竞争实际是人才的竞争。尽管自己有雄心壮志,有胆有识,但经营管理还必须有专门人才,因此他认真考察、精心挑选,聘请了原东海农场场长沈召才、市农科所高级农技师葛永农,还从几个著名农业大学中吸收了宋为民等几个刚毕业的高材生,组成了海光公司管理班子,不断地改进经营管理,努力争取更高的经济效益。一年后,他决定重新规划土地,开掘河道,拓宽拉直道路,一切都进行得有条有理,其顺利程度出乎许多人意料的。
在开发这块土地时,黄越飞曾一次又一次专程飞往美国,考察美国南部地区许多大农场,他决心在中国这块古老大地上,学习美国南部地区,首创中国现代化农业。
为了表示他长期立根此地,矢志不移,他又听取父亲意见在当地选择一块地势较高、土质比较肥沃、排灌条件良好、位置比较适中的地方,建筑了一座设备又先进又完备的办公大楼,在大楼东侧,他为自己营造了一个住宅。
这个住宅,南面大河,东临大海。在选择设计住宅规格式样的时,他放弃了自己心中的蓝图,接受了父亲的建议,特地从苏州请来园林设计师,为他设计了一个明清时代款式庄园。小桥流水,假山花圃、错落有致,使人一到这里就会惊讶地感叹:“啊呀!在这一望无际的海边、广漠的大地上,突然出现了一座海市蜃楼,竟会有一个新型的苏州园林……”
在黄镇国支持和帮助下,黄越飞象一个大型音乐会上的指挥,熟练地挥舞着指挥棒。不乱花一分钱,不做没有必要做的事,不该用钱的地方不投资,他精打细算,缜密考虑、不辞劳苦、脚踏实地经营着。他的公司经济效益一直保持年增长率20%,因此他只用了三四年时间,一片原本十分荒芜的黄海滩涂迅速改观,原本落后的穷乡僻壤,迅速出现了现代化景观。这辉煌的成就、日新月异的变化,突飞猛进的发展,不仅使黄镇国欢欣鼓舞,也受到当地农民赞叹,更获得当地党组织和政府的嘉奖赞颂。各种报纸以整版篇幅刊载黄越飞所创办“海光农业开发总公司”的报道。将他称之谓“高瞻远瞻,有雄心壮志的新一代农业企业家”,颂扬文章连篇累牍,最后连他的生活习惯、个人爱好、恋爱秘闻在许多报纸上,以显眼的版面刊载出来。
只要做出成绩就可能获得了荣誉,奖励和晋升,而在不少人的心目中,最有意义的奖赏也莫过于职务上的提升。随着海光公司的迅速发展壮大,给黄越飞在党内和行政职务的任命书也接踵而至,县委副书记,市政协副主席,副市长等等,黄越飞都一一婉言恳辞,后来他被推选为人民代表,他却当仁不让。从市代表变为省代表,最后被推选成为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此時他头上桂冠,比他下海前他头上的乌纱帽荣耀得多。
久住在大城市的黄越飞,生活在心驰神往的地方,心里自然有说不尽喜悦,为了孝敬父毌,也为了随時能获得父亲帮助和指导,黄越飞常常将住在省城遥控指挥的父亲,接到这里住上十日半月。黄镇国对儿子取得的经济成就和政治上的荣誉,心中有说不完的欣慰。
一天,黄越飞在沈召才、葛永农陪同下,先在园内散步,后又走出园来到海边沙地上。海风轻轻吹来,吹到酒后燥热身上,分外舒服。海浪时进时退,浪花一直溅至脚前沙滩,仿佛是一群穿着蓝裙白鞋的少女,排着长队踏着节奏的脚步,忽前忽后在边歌边舞。一轮明月从海上初升,一朵乌云近月伴随,托起的冰轮,黑白相映,使玉盘分外圆,分外明。黄越飞情不自禁地呼唤了一句:“今夜明月真好!”接着咏了《西厢记》中的一句:“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然后回头对沈召才说:
“沈经理,这诗句与月色切合么?”听了黄总的话,沈召才诗兴陡起,频频点着头说 :
“嗯,黄总,很切合。此时此刻,我也想起元代郑元祜一句:“‘午夜江声推月上,浪花如雪寺门前。’如将‘江’字改成‘涛’字,‘寺门’改成‘足迹’两字,更适用于此时此景了。”
“好,改得好!”黄越飞高声夸了一句,然后对葛永农说:“葛工,此时此景你有何感慨呢?”葛永农说:“黄总在大学读书时是高才生,多愁善感,思想敏捷……”葛永农为人处事坚持以谦虚诚实为宗旨,所以接着又说:“我是学农的,只知道如何耕作,优质高产。不过我在今夜明月下,也突然想起宋代张先的词《菩萨蛮》中一句:‘明月却多情,随人处处行。’”
“更好!”黄越飞听了兴奋地说:“葛工不仅感受到月的美景,而且感受到月的多情。”葛永农谦逊地说:“黄总,还是你选用《西厢记》中的那句,比我说的更出神入化。”沈经理附和着不断地点头称赞。黄越飞沉默地走了几步,突然说:“沈经理,过去胡适说过‘美国月亮比中国圆’……”沈召才马上接上去说:“那是崇洋媚外,一直被批判。”黄越飞说:“不,人的感情因景而发这是常情。胡适之的感叹不无道理!他长期学习生活在美国,很崇拜美国的,崇拜美国的经济、崇拜美国的民主,他对中国落后的经济文化,特别是封建制度是很不满的,因此他感到美国月亮比他国圆,这或许这是胡适之当日的切身感受,如他能活到现在,能看到中国的变化,看到现代化的飞跃发展,或许再也不会存有中国的月亮没有美国圆的感叹了。”葛永农点着头,心里却想,活到今天的胡适也许会说,再园的月亮没有太阳灿烂,他更向往着阳光。但葛永农没有插话,是为了让黄越飞说下去。
“美国纽约我不仅去过,而且在那儿也住了好多日,我曾特地观看美国的月亮,也没有什么特殊印象,但今日我所见的空中月,实在感到比美国纽约所见的要圆得多,月光亮得多。英国法国我也去考察过,看到的月亮也似乎没今日中国的月亮圆与明……”。黄越飞一本正经地叙述着。
“黄总,你在省城时有没有注意地看过月亮?”沈召才问。
“看过,也没有什么特殊印象,今夜的月亮和比我在纽约、上海、巴黎、东京看到的似乎要大一些,明亮一些。”黄越飞说。
“是啊,山高月小,在大城市所见之月已升之高空,在高楼大厦的衬托下,就显得小,在城市灯光争辉下就没有这里亮啊!”葛永农作了说明。
“有道理,有道理!”黄越飞连声说。葛永农接着说:今日黄总你的心情是非常好的,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你踌躇满怀,到这里一展宏图大志,所以你格外感到今夜的月亮分外明,分外亮。但是我想黄总更期望初升的太阳。”
黄越飞认为很有道理。“哈哈,想不到我的大农艺师,也是出色的心理学家呢!有你们这两个左辅右弼,我们的宏图志愿一定会实现。”他畅怀地笑着。
虽然说黄越飞在购置土地与着手经营的过程中,由于得到政策鼓励和临海县委政府大力支持,开发进行得比较顺利,也并不是说没有风波的。为了实行现代化耕作管理,公司必须将已购置土地上的居民统统迁出。这数万亩地,绝大数原是从未开垦过的处女地,靠海最近处长着一片盐蒿之地,或是不毛之地,再向内地渐多地长着茅草与芦苇,再里面长着庄稼,有人居住,但人烟很稀少。但其间有条斗牛河穿过这片大地,两岸却有不少土地早被垦熟,上面或散或聚,住有百十户人家。这些人有的居此已历数代,以农渔为业,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虽然都比较贫穷,但平静舒适,怡然自乐。其中有一户,家中老人名叫施善和、蔡丽静相濡以沫,是个无儿无女之家。他们祖籍不是本地。本地称他们谓“海门蛮子”。这一户老人为人耿直友善,在这里与本地人融洽相处已生活了60多年,两个老人都有文化、很讲礼仪,深受邻里人尊敬,肯帮助邻里,他们也常常受到本地人的关心和帮助。
为了促进临海县第一个现代化农业企业,海光农业开发总公司顺利发展,临海县政府通过宝华乡政府出面,向当地居民提出要求:凡在黄越飞的土地上的居民,或迁到其它地方去,或接受黄越飞规划安排,集中迁居到公司指定的地方,住进统一安排的农工住房。虽然宝华乡政府派人讲明政策,反复宣传,接着就三令五申,限时搬迁。但人都有恋土习性,这些居民置之不理,依然如故,出海打渔,在家种地。乡政府派人来催促驱赶。他们就聚众吵闹,拖住评理。公司开来拖拉机,竟然有时被愤怒的人推翻。
黄越飞感到有些棘手。多亏父亲黄镇国从省城赶来,到了临海县委,责成县公安局派人,将为首几个抓了起来。同时,黄镇国又叮嘱儿子用重金安抚被押者与其家属。
黄越飞开头还有些不理解。黄镇国笑着说:“重判能镇慑,安抚防激变,文武之道,一张一弛。”黄越飞开了窍,会意地笑了:“爸在政多年,经验丰富,我要好好学习。”黄镇国听了儿子赞颂,内心十分喜悦。
果然在软硬兼施之下,一切都按照黄镇国意愿就范。但事过不久,一些留场的农工因为报酬过低,租地的人厌上缴大多,又闹了起来,纷纷涌到乡政府前静坐请愿。黄越飞在文革中见过造反场面。这种惊心动魄的情景他仍记忆犹新,有时回想起来,不寒而栗。这次数百人又聚集起来,声势也不小,黄越飞心里害怕,打算满足农工的要求,嫌上交多的,减少一些上交数字;有人嫌工资低的,同意提高一些。黄镇国知道了直摇头,板下脸说:“怎可以轻易妥协,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农民本性自私,得陇望蜀,一闹就退让,不行!”他要越飞挺住,并下令:“凡参加寻衅闹事者一律严肃处理,统统开除出海光农业公司。”
在黄镇国一再坚持下,黄越飞忧心忡忡,将240名青壮年农工除了名。不料这一决定更激起民愤,这些农工打着横幅,高呼口号:“我们要生活!还我土地!”又纷纷涌到县政府前请愿静坐。黄越飞慌了手脚,黄镇国笑着对儿子说:“这种小小风浪我见得多呢!不要怕,有办法。”当日黄镇国坐车到了临海县,以“未经申请批准,上街示威游行,扰乱社会秩序”为名,派人去驱散人群,将为首的抓了几个,关了几天。
黄镇国又与劳务公司协调,将不愿为海光农业公司工作的职工安排他们外出打工,紧接着又从外地招收了数百名农工充实进来。他们用一 硬一软两手,又很快平息了这次动乱,保证了海光农业特种种植公司的工作正常进行。
两件事都平息了。这一闹,黄越飞威信反而提升了很多,从此有些人再也不敢当着他父子的面大声说话,甚至连正面看一眼都有畏惧。
黄越飞虽然佩服父亲有胆有识,但他总感到这一手太狠了点。他体会到这几次闹事,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依靠镇压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矛盾,但对如何防止类似事件发生?他考虑了很久,一时很难想出十分妥善解决的办法。所以在很长时间里,黄越飞常常沉默寡语地思索着。
黄镇国以为儿子心有余悸,笑着安慰儿子:“哈哈……儿子,有政策保证,有政府支持不用怕,放手大胆地开展工作,不要前怕狼,后怕虎,历代在经济上事业上有成就的人,哪一个不历经风浪。俗话说,‘胳膊扭不过大腿’你怕什么?”在父亲的宽慰下,黄越飞心里才安稳才来。
黄家父子没有猜想到,竟会有一户,虽从没参加这群闹事,却不吃硬,也不吃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黄镇国一打听竟是一家无儿无女的老俩口,黄镇国很生气。
“哼!我就不信邪,这样一个钉子户就拔不掉!”他再次安排沈召才带一班人去做工作,临行他交代对这对老年人务必先礼后兵。
沈召才上午去了,一直到傍晚才垂头丧气回来。黄镇国问:“怎么啦?没有办法……”沈召才摇了摇头说:“实在没办法。”
“为什么?”
“这两个老人口若悬河,振振有词。”
“你说不服他们?”
“说不服……”沈召才一脸气馁,甘拜下风的神色。
“他有什么理由?地是我家买的,要他们搬出去天经地仪,他有什么理由不搬?”黄镇国又气愤又诧异。
“他说这周围几百亩地原先是他施家的,在土改时分给了农民,继而搞合作化才变成公家的……”
“现在使用权又卖给我家了,地是我家花钱买的,你说清楚没有?他们老糊涂了,你要说清楚!”黄镇国有些激动,大声喊叫着。
“我反复说了,这地已是我们黄老板的地,是我们黄老板花钱买的……。”
“他们怎么说?”黄镇国手叉在腰间急促地追问。
“他们说这地原先也是他家出钱买的。”
“这是以前的事,土改后地已分了……,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老皇历翻开无用。”黄镇国伸出手臂用力做了一个否定的动作。
“他们说,那时我买了地就存在剥削,要分给农民,现在你们黄老板买了地同样要剥削,为什么不反对,不禁止?啊呀呀……老书记,这两个老人滔滔不绝讲了许多大道理,我真的被这两人驳得无法回答了……”沈召才似笑似哭,一脸无可奈何。
“胡言乱语!绝对的谬论!靣对这些胡说八道,你们就无话可说了?!可说的话可多呢!语气上要强硬一些……”黄镇国一脸怒气,双目炯炯地注视着沈召才。
“是的,我知道老百姓最怕的是官,最后我就威胁他。我说,我们的董事长曾是县委书记,老老板?你们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县里政府领导在他面前都得俯首贴耳!”
“他们怎么回答……”
“你万万不会想到……”沈召才还没有说完,黄镇国就迫不及待地催促:“他们怎么说?”
“那个老头说,我知道你们董事长的父亲是天王老子……不要说现在不存在天王老子,就是有,我也不怕,怎么样?能一口将我吞下肚?就是能将我吞下肚,我也不怕,这么一大把年纪,我也活够了……”
“这个倔老头……”黄镇国苦笑地嗫嚅着。
“最后他说,要我迁出办不到,除非用棺材将我装了抬出去!”
“啊!”站在一旁的黄越飞一直不言不语,此时禁不住惊叹一声。镇国也似乎怔住了,他拍了拍脑门说:“民不畏死……,这个又犟又倔的老家伙,真是有些拿他没办法……。
“他叫什么名字?”
“施善和,方人也施,善意的善,和平的和……”
“施善和,这个名子我好像听过……是什么时候……记不得了,反正有一点印象。”黄镇国拍着脑门竭力搜索记忆。
“不可能,爸爸怎么会认识他呢?”黄越飞笑着说。
“有一点印象,唉,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了……,这老东西多大年纪了?”黄镇国问。
“两人都九十开外了”沈召才说。
“已九十开外,就算了,不要惊动他,就让他留下吧!”黄越飞产生了恻隐之心。
“九十开外……”黄镇国沉呤了一下说,
“好吧!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且让他在原地自生自灭……”
就这样,在黄越飞大片土地上依然存在一户自耕自作的小农户。在黄越飞兴建的现代气派的公司与个人住宅旁边不远处,留下一所近似原始社会时的又小又矮的小茅屋,大刹风景,很不相配。黄镇国每当看到这番不协调的景点,每次翻阅海光农业总公司规划图时,看到图上留下的个体户小黑点时,心里就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遗憾。黄镇国多么祈盼着这很不协调的小黑点早日消失。
人生七十古来稀。留在黄越飞的土地上的个体户:施善和夫妇都年逾九十,黄镇国本以为最多再有二三年一定作古,不料三年过去,这个大刹风景的低矮茅舍依然存在,而且还经过修缮。黄镇国感到又诧异又可恨,他多么希望,阎王早早想到他们,好让他家经营的规划图上,碧玉无瑕,公司的大片土地完整无缺。
黄镇国几次想与越飞他们登门看看,是了解情况也好,是兴师问罪也罢,都没关系。只因为有一段难走的路,再者黄镇国顾及身份,耽心当面碰了钉子难看,所以一次次打消了念头。因此,他父子一直没有见过施善和老夫妇的面,更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唯一存在的眼中钉,不仅和黄镇国相识,而且还有过催人泪下,痛心疾首的故事。
笫三章
黄越飞在沈召才等人陪同下,在大地上巡视,察看农作物经营管理的情况,只见一个老人手持一把锄头站在宅边的路口处,仿佛在恭候他们的到来。黄越飞不经意地走过去,只见站着守侯的老人须发雪白,白得有光泽,瘦长的身体站得毕直,目光明亮,神情和善地望着黄越飞走近。随同的沈召才告诉黄越飞:“他就是施善和老人。”
“九十,精神还这么好,羡慕,羡慕!”他说着走上去向他打了一个手势,在老人面前停下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施善和也向黄越飞上下看了一眼,开了口:“你是黄老板吧……”黄越飞见这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心中颇有感慨,于是和颜悦色地问:“老人家,你好像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他停顿了一下,朝黄越飞上下打量了一眼,眨着眼,微微一笑说:“你好像是老板吧?”沈召才连忙说:“是的,是黄总,黄董事长。”
“黄总,黄老板一样。”老人眨了眨眼继续说:“承蒙黄老板厚意,留给我二亩多地……。”
“能生活?”黄越飞惊讶地问。
“能。我老夫妻开销不大,省吃俭用没有什么意外也够了。” 施善和心平气和地回答。
“那好,那好,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和这位沈经理说一声,还可以适当地周济一些。”沈召才听了连忙点头说:“黄总是十分关心公司人的,你么……若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谢谢。”施善和点了点头后吱唔地说:“我种的这二三亩,地是黄老板从国家手里买来的,给我种没有收我的租,照顾我,我很感谢。不过你手下人常常随便摘走我地里种的瓜果,拿走我地长的他们喜爱的物品。我想还是定个数,一年该缴多少的好。”
“有这等事?“黄越飞朝沈召才瞪着眼。
“有这事,因为施老人长的瓜呀果呀比别处好,种的玉米、豆类品种好,不少人看了眼红,有些人看了馋,就顺手牵羊……”
黄越飞对沈召才的解释不满意,于是责备起来,“一人不多,十人就许多,经得住许多人索取吗?这二三亩地仍然分文不取给施老种,顺手牵羊的现象今后不许再发生!”
沈召才马上连声地说:“是,是,是,不许再发生!”施善和马上笑着说:“谢谢了,谢谢了,这样的小事还放在心上,顶真起来,谢谢黄老板。”于是转过身拿起锄头回家。
黄越飞心里嘀咕着,这老人家种些什么惹得许多人要取?他一时心血来潮,对沈召才说:“走,到老人家地里去看看,我们也应该拜访拜访。去看看他种的地… ”
“对,黄总有群众观念,访贫问苦,关心群众。”说着跟随前去。
走近施善和租种的地头,黄越飞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赞叹;“ 真好!别有洞天。”虽然自已的大农场在沈召才与葛永农精心策划细心管理下,也是耕耘得井然有秩,农作物生气昂然,但对比下来相形见拙,公司大田仍没有这碧玉般小园那样精耕细作得好。
园地四周挖了一条浅浅的小河,河边还镶着一条小道作为界线与黄越飞大田分开的界限。整个园地象一幅五彩滨纷的毛毯铺着。园内分区种植着各种作物,而最多的是棉花,玉米。行距棵距不窄不宽,一棵棵整齐划一地排列着,种植的作物都是优良品种。黄越飞仔细地看了看,大田中,棉株上尚未结蕾,而他的棉株上满布花蕾。
黄越飞看了一会儿,对葛永农说:“这种管理种植非一般缺乏农科技术的农民所能达到的。”葛永农正捉摸地里间种技巧,心中正在由衷感到老人的种植与管理很科学很巧妙,这种种植方法充分利用阳光、水份、养份,是可以单位面积实现很高产量的。他听了黄越飞称赞,就隨即应道:“是的。一定是亇对农业种植管理十分精通的人。”
施老的地总共只有二三亩地,他们一一看下去。走到蔬菜园,园内瓜果种类很多。树上挂的,地上躺的,红的绿的黄的,色彩斑斓。
“人见人爱,真的会惹得人口馋手痒,难怪有人要顺手牵羊。”黄越飞不停地啧啧称赞,驻足欣赏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目光移向老人住房,砖墙草盖的房,虽然很矮小,但修葺得很好,从远处看,是个小黑点落在绿色田野之中,很不协调,但近处观赏却很别致。小桥流水,宅后一丛竹翠绿挺拔,郁郁葱葱。宅东几棵桃几棵梅,梅花已谢长满了绿叶,桃结了果发了红。宅西南场角有棵矮壮的苦楝树,枝繁叶密,婆婆娑娑,象把伞盖阴了半个场地。葛永农说,“本地农户多爱植此树。”
“为什么呢?”黄越飞问.。葛永农说:“盐碱地质其他树难于生长,只有槐树、苦楝树能适应。而苦楝的木质又好,能做家具。再者树冠大,不生虫,不易落叶,种在宅前是夏天纳凉的好去处。”
“难怪原先居民宅前都种有一棵.”黄越飞赞许了一句。他们信步转至宅前,朝门看了一眼,又走到门口,停下脚步问:“有人在家吗?”
“谁呀?”施善和应着从室内走了出来,见是黄越飞一行连忙招呼进门。黄越飞跟在老人后面慢步走进室内,四处浏览了一眼,三间房十分简陋,却是农村中少见的清洁整齐,没有一件随意乱放的物件,所有的用物拭擦得干干净净,一件件农具象军营房中的武器排列着,地虽仍是泥地,却被铲得象玻璃一样平,扫得象桌面一样光,至于柜子、椅子、门窗,也擦得光光亮亮,
室内坐着一位老太正在看报,年纪与施善和不相上下,一看就知道是施善和的老伴。经施善和介绍,老太叫蔡丽静。她摘下眼镜操着启东海门一带人的口音微笑着说:“欢迎光临寒舍、快坐、快请坐!”说着走到茶几处取了茶杯,倒下热水洗干净,然后从茶叶筒内轻轻地倒了一些茶叶,再倒上大半杯开水,端了过来,轻轻放下说:“请黄老板饮茶,茶不太好,却是新茶,是我侄女顾瑛从海门寄来的。我这侄女比亲生女儿还贴心,我们吃用都是她操心。”
黄越飞好奇地朝蔡丽静老太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瘦弱身材,白净面皮,大眼小嘴,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已纯白如雪。脸皱纹中还夹杂着一二块暗黑色的斑痕,但脸色仍很白净,看上去眉清目秀。她穿着的衣服质地也并不很好,但裁剪得体,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平平整整,没有一点斑痕和折皱之处,在衣服上襟袖腋处还挂着一方雪白的手绢。从大模样看,就知道她年轻时是一位很有姿色的女人。
她敬完茶以后,回到原处,拿起桌案边一付眼镜,神情又集中到刚才放下的那份报纸上。家里没有其他人,室内显得很清静。黄越飞想,这不是一般人家,这俩个一定是很有文化修养的老人,为什么如此高龄仍孤单地独居在此呢?黄越飞寻思着。
“施老,你在这里居住多少年了?”黄越飞喝了一口水,茶很清香,他细细品了品问。
“60年……,一转眼60多年了……”施善和叹了一声回答着。
“听你老口音,你们不是本地人……”黄越飞笑着说。
“是的,我原籍是海门人,她是南通人。”
“不像种地人出身,好像都读过书?”黄越飞用赞叹的语气问。
“不,是种地人出身,不过年轻时也读过书,我原先是学农的,在南京农业专科学校读书,我的老伴在南京防疫学校读过。”
“喔,我说么,看你种的地,看你的家,就知不是一般种地农民啊,不一样,到底不一样!”黄越飞恍然大悟,不断地感叹着。
一对读书人怎么会到黄海之滨原先是荒漠之地,一住就是60年?黄越飞对这个疑问很感兴趣,他很想了解这段历史,于是追根究底地问:“你老怎么会到这里安家落户?”
“说来话长,三言两语难说尽的。黄老板,你忙得很,我知道你是没有这些工夫听我慢慢说的。”施善和眨了一下眼微笑着。
“有工夫,有工夫,我很愿意听听,很想了解上辈人怎么过来的。这是历史,是老一辈生活史,我们这一辈人应该了解,从前辈生活中汲取知识教训和经验,是一种很有意义的事。施老,我愿听,你慢慢讲。”黄越飞说着自已拉了板凳儿坐下,也示意跟随的人坐下,耐心地听老人讲述……
老人是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讲起的。
那年施善和在南京读书,在一次抗日宣传游行时认识了蔡丽静。当时许多热血青年经常聚会在一起、写宣传抗日标语,唱抗日歌曲,参加抗日游行示威,渐渐地他们产生了感情。相处儿年后征得双方父亲的同意结了婚。他们虽然结了婚,由于正在上学,还继续在南京。一九四零年,南京陷落日寇之手。两人失学,因战事紧、交通阻隔,回不了家,经济上也无法得到家里接济。施善和开始独立谋生,做起小本生意。
一次偶尔的机会,一个朋友介绍了一个姓方的苏北来的人,要施善和想办法买到当时管制得十分严格的药品及医疗器械。当然做这种生意是非常危险的,随时都有杀头的可能,但利润也十分可观。为了生存,他顾不得杀身之祸,铤而走险,和他同学名叫顾超之合伙做这件冒险生意。
顾超之也是海门常乐镇人,家里人获悉他冒此险,几次带信叫他不干,赶快设法回家。他开头有些疑惧,想不干了,后来在施善和鼓励下,两人依然在一起进行着这冒险经营。
虽然有人告诉,他们已引起日本人与汉奸的注意,但他们仍壮着胆继续进行,所幸一次次有惊无险,所以很快他们都赚了一大笔钱。当时得到现金换成黄金。施善和与顾超之身边都聚结了数十两。这生意做长了,他们逐渐摸清苏北来的方老板是新四军后勤部的。这些药品器械都是供应新四军卫生部的。
他们清楚地知道是替新四军办事,在沦陷区做这买卖是十分危险的,有些好心人劝他们不能再做,赶早改行,他们也曾犹豫过,但经不住方老板的宣传劝说,加上他们目睹着日本军队的暴行,强烈地憎恨日本侵略者,对与侵略者浴血战斗的新四军产生了同情与敬爱之情,觉悟到自己的行为也是一种爱国救亡的行为,于是他们将‘危险’二字置之度外,一直冒着生命危险,千方百计克服重重困难,继续为新四军供应药品。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的活动,终于引起日本特工组织的注意。方老板派人来通知他,为安全起见,通知他们赶快转换地方,对已经采购到的药物器械苏北要得很紧急,要设法迅速送去。他和顾超之商量后决定,再难也要想办法运送出去。完成任务后立即远走高飞。
他们将药品和器械放在一口棺材中,施善和扮成孝子,披麻戴孝,手持哭丧棍,顾超之扮作送葬人,用板车推着棺木,通过水西门,送往指定的江边。他们扮演得十分逼真,几乎无懈可击,因此很顺利地经过街道,通过水西门岗哨检查出了城,眼看就要到指定的地方,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一个与黄越飞同住一个街道的刘麻子,碰巧在途中遇到了他们。这个刘麻子虽不是汉奸,但也是一个游手好闲偷抢敲榨都干的人。之前他已隐隐约约听说施善和在贩卖违禁品,也曾以此向施善和要挟,敲了几笔竹杠,但手无实据,所以所获不多。这次相遇,他朝施善和惊奇地看了又看,心里想:“家里死了人,死了什么人?没听说他家有人病?”
刘麻子乜着眼问:“施先生,你家死了什么人?”
“我家叔叔……”施善和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有些沉不住气。
“你家叔叔,没看到过……”刘麻子更加狐疑地问。
“刚来的。”顾超之很不耐烦,朝他朝他瞥了一眼说。
“怎死的?”
“被日本人打死的!”
“被日本人打死的,什么时候?我没听说。”刘麻子说。
“被日本人杀死了成千上万个中国人,你不知道!”顾超之更不耐烦了。
“知道,但我没听说施先生你叔叔刚来就被日本人打死。”刘麻子冷笑着说。
“死了人要向你报告?”顾超之怒气冲冲地说。
“当然不要,不过你棺材中肯定不是死人。”说着刘麻子说着走到板车处,拍了拍车上的棺材,又俯下身贴上耳,再用手拍着棺身听了一会,冷笑着说:“不是死人吧!施先生,你瞒不了我,怎么样?你这两年赚得厉害,肥得流了油。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施先生慷慨一些,分一点大家用用,否则……”
“否则怎么样?”顾超之捞起了袖,施善和马上劝阻。
“喂,老刘,话好说,你要多少?”
“多少?不多,十根条子。”刘麻子歪斜着头说。
“什么,十条?”顾超之高声叫喊着冲过来。
“一根也不能少,否则我拉你们去见日本人。”刘麻子凶相毕露。说着捞袖伸拳,摆出不甘罢休的姿态。由于话不投机,顾超之是个烈性人,于是首先动了手。
刘麻子,身高体壮,加上会些拳脚,先一拳将施善和打昏在地,然后又将顾超之打倒在地,用手死死掐着他的喉咙不松手。施善和渐渐醒来,见此状,大惊失色,抓起身边一块石块轻轻走过去,出其不意,用尽全力砸向刘麻子头上……。老人说着表演着,重现当时的神色和姿势。黄越飞听施善和讲到这里急促地问:“砸死了没有?”
“砸死了!”施善和一脸怒色地回答。
“好,太好了!”黄越飞以拳击桌。
“顾超之他怎么样?”葛永农听得入了神,急促地追问。
“顾超之不久也苏醒过来了。”
“好!太好了!”同去的人不约而同大声叫好。
“后来呢?”。
“唉……”老人的脸阴沉下来,叹了一口气。
“我们俩将刘麻子尸体拖到路边草丛中,推起板车正要走时……”
“怎么样?”黄越飞神情紧张起来。
“一队日本兵正好向我们走来,于是我们只好丢下车,落荒而逃。在逃跑过程中,顾超之被日本兵开枪打死了。我命大,总算逃到家,将所发生的事和蔡丽静说了。”蔡丽静说:“日本人一定会查到这儿,快逃!”我听了她的话,于是将家中值钱的东西收拾好,放在一个皮箱内,乔装打扮,花了不少钱,抱着刚出生的女儿施蓉。好容易混出城,逃了出来。“说完施善和接过老伴递过来的茶壶轻轻地呷了一口,用手抹了抹嘴。
让老人歇了口气,待他喝过几口茶后,黄越飞又追问:“为什么没有回到老家海门?”
“因为顾超之死了,害怕他父亲会追究责任,所以没敢回去。”老人眨了眨眼微微地笑着。
“后来呢?”黄越飞追向了一句,又很有兴味地听着老人继续有声有色地讲述。
第四章
“当日,我们出了南京到了泰州,不久又到东台, 两人合计了一下,决定不回海门。于是在东台县一家旅馆内暂住,本想在东台镇定居开一个店,经商谋生,但不久东台也陷入日寇之手,于是我们又经过当时的台北县继续往北逃,又走了数百里,来到临海县,那时日本鬼子也已侵占县城,我们感到住在日本据点中不够安全,于是就逃到乡下,一直逃到海边一个当时叫龙王庙的地方,那时这里人烟稀少,只有几户烧盐的打鱼的本地人。”
“就是现在这个地方?”黄越飞问。
“是的,那时这个地方不像现在,离海也很近,几乎没有人住,临近海边是一片盐碱地,俗话说兔子不拉屎,白茫茫草都不生。”施善和说到这里歇了一气。
黄越飞静静地听着他说下去:“当时局势很乱,货币也很乱,连一些大商号也可以印制发行‘流通卷’。通货膨胀很厉害,钱放在身上会很快贬值,即使是黄金价格变动也很大,况且这一带海匪盗贼很多,出没无常,金钱放在身上很不安全。再说不能坐吃山空,总得找条谋生的路。”施善和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眨了眨眼微笑地着朝黄越飞看了看,用仿佛在作解释的语气又继续说:
“……那时有钱的人都想买地,地是抢不去,偷不掉的。由于当时这里地旷人稀,许多地荒着无人耕种,地价很便宜……,他说到这里,又朝黄越飞眨了一眼,然后又眯起眼看了一眼说:“比你们今天买地便宜得多,我们只用了两块金砖,买了二百多亩地,雇了两个长工帮助耕种,多余的地,就租给无地的农户耕种,因为地质差,产量低,自己种的收不到多少。因此当时出租地地租很轻,我一年也没有多少收入。”
“一亩地租金多少?”沈召才问。
“一亩地只交粮二十斤,交钱法币五元,相当于今日人民币拾元,我二百多亩的地一年收入总值也不过四五十担粮,可在当时,家里能有四五十石粮,在这一带就称粮户,是个有钱人家。当然和今天的有钱人不能比,若是和黄老板相比,差距太大,太大了……”施善和眨着眼望着黄越飞笑着说。黄越飞当然明白老人的心,但他不以为然。
“这是那年的事?”黄越飞问。
“1945年秋…,嗯,不对,是1946年这年春天,当时抗战还没有胜利,不对!…是抗战胜利后。不料第二年,这里就进行了土地改革,我家刚买的地被农民分掉,并且扫地出了门,迁移到这里,重新盖了两间小屋。”施善和像学生背诵历史一样,不断地陈述着,有说错的地方,就立即纠正。
“施老土改时你被评了什么成份?”黄越飞问。
“我当然是地主,我和蔡丽静都是地主”施善和眨着眼笑了笑坦然地回答。
“地主,怎么会评为地主?”黄越飞神色似有不平。
“怎么能不评为地主?”老人笑着,并不停地朝黄越飞眨着眼解释着:“我家有地二百亩。这里土改时人均20亩,土改时我女儿施蓉虽然已离家参了军,可土改政策规定仍可在家乡参加分地,这样家里算3个人,应有地60亩。当时政策是凡没有地或地不足的,评贫农或下中农,地达到人平标准,或稍有超过的,评中农或富裕中农。远远超出这个标准,又雇人耕种又出租土地的评富农或地主,我们当然是地主了。”
“当时你服气?”
“开头我也不服气,心里想地是我买的,这些钱又是我用命换来的,是我的地养活了这些贫穷人,如果我没有地租给他们种,他们两手空空哪有粮食吃?况且我出租土地得的钱粮很少,还赶不上我将钱放债给人得的利息多,怎么算剥削?我当时申明辩驳,我即使是地多一点,但我的地是刚刚买到手,没种上一二年,我没有剥削人,就是有,也很少很少。”
“他们怎么说?”葛永农问。
“当時耒我们这里的工作队大多数人没有文化,我看政策水平很差。土改工作队说,‘一年是剝削,二年也是剥削。你这么多地出租,是地主,不剥削?笑话!没有一只老虎不想吃人,也没有一只狗不吃屎,地主地多了,出租了就有剥削。你们自己不参加种地劳动,不剥削怎么会有这么多家财?你们不靠出租地剥削,怎么能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你怎么说?”黄越飞问。
“我当時对土地政策也不很清楚,心里也害怕,不敢和土攺工作队顶嘴,更不敢当着那些正在热心斗地富,分土地的贫下中农前靣讲。后來又想想,我们和那些成年成月吃尽劳苦,流着大汗却穷得身无分文,常常饿着肚皮的穷苦人确实不能比,是他们出大力流着汗,冒着暑、冒着寒,成年成月不停劳动,地里长了庄稼缴了地租,我们才有吃有穿,身上钱还渐渐多起来。所以觉得土攻工作组说我剥削农民有道理,而我否定没有剥削没有理,因此,在土改時我也没有多说。后来我又看了当地文工团演的地主残酷剥削压迫农民的戏,特别是演出的《白毛女》,我又读了土地改革文件,明白许多道理,再后来又认真读过马克思,毛泽东写的著作,思想认真更提高了。共产党领导人民打倒地主官僚资本家,推翻压在人民头上‘三座大山’,天经地义,劳苦大众都拥护和参加。”
黄越飞听着施善和一本正经地说着多年已没有人再说的大道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施老你还是一个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黄越飞的神情丝毫没有嘲讽的意味。施善和朝黄越飞翻了翻眼,依然一本正经地说:“这些大道理讲得对,过一千年也不会错。照这些说得对头的道理去做是正道,所以土改以后,我思想真很开通。”
“嗯。”黄越飞表示赞同,点了点头继续问:“后来列次运动中,你怎么样,很难能够平平安安吧?”黄越飞对建国后的历史还是比较熟悉的,他知道在历次运动中,地主富农,被斗争被批判,次数太多了,不仅地富被残酷批斗,一直抬不起头,就连他们的子女在政治上也一直被歧视。
“土改时地富被斗争得厉害,不仅戴高帽游街,被推上台斗争,有的还被吊起来,我亲眼见过,在斗争时,有的地主活活的当场被斗争的积极分子用翻身棍打死……”
“你呢?”葛永农问
“我还算幸运,建国前后,文革之前的这20多年时间内,我生活得很平安。”施善和说。
“为什么呢?”黄越飞好奇地向。
施善和眨着眼,想了想说:“我平时对人好,从来没有得罪和欺侮过人,当时不少人知道我帮新四军做过事,政府一度还将我过去为苏北采购医疗器械的事,当作为革命作贡献称赞表扬我呢!后来我的女儿施蓉十四岁就参了军,在军队内又找了一个对象,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干部,我成了个军属,所以政府和贫下中农对我另眼看待。其他地主都要扫地出门,我家土地也分去了,也搬出了宅,但家财没有动,哈哈…”
黄越飞问:“当时你一开始知道为谁采购?”施善和说:“我前面说了,开头不知道,反正只要有钱赚就不顾一切,后来渐渐知道是苏北新四军派人来的,一者是因为有钱可赚,二者听说用来抗日也情愿。”
黄越飞道:“革命不分先后,不管知与不知,你确确实实是为抗日作了贡献。”
“建国后一度因为有这一节,我被表彰,我那同学顾超之还被追认了烈士。”
“应该应该。你也应该记功。”
“唉,说实话,我当时主要是能够赚钱,后来当地政府给我宣传表彰,我心里想,不要表扬嘉奖了,已不将我当作坏地主,挨斗挨打骂,我就很感谢政府了。”
“怎么能作为专政对象呢?你一直是一个统战团结的对象,沈经理,今后我们应该注意多做这方面的工作。”沈召才听了连忙朝施善和笑着点着头。
黄越飞朝屋内看了一圈,家里很清静,没有其它人,只有一只猫和两只鸡,在后门放在地上的碗中争食。黄越飞有趣地看了一眼,停了一刻,突然提问:“施老,你有几个孩子?”
“曾有一个。”
“现在呢?我们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呢?”黄越飞惊讶地问。
“唉,不能提……”施善和沉默无语,痛苦地摇着头。而此时他的老伴蔡丽静突然泪流满面,掩着脸,奔进房内,失声痛哭起来。黄越飞十分惊讶,心里想一定有十分悲痛的情由,他正想问个明白,施善和也含着泪说:“对不起,黄老板,我老伴很伤心,我要去安慰她,今天就谈到这里,改日再叙……”说完匆匆地走向房里。
黄越飞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大家带着惊诧、莫名的心情,默默地走出门外。因为室内点着灯,不知天已晚,出了门黄越飞抬头一看,今晚天空中一弯月芽悬挂西天,一团团飘动的浮云使这弓似的月牙儿时隐时现。
黄越飞在开发自己所经营的土地时,曾认真研究了清末状元,爱国者、实业家张謇废灶兴垦,经营滩涂的管理方法。他认真查阅了张謇在启东县吕四创办的垦牧公司所留下的创业资料,也认真查阅了由他三兄张詧创办管理大丰盐垦公司的资料。他认为张謇经营方式是资本主义农业经营管理形式,与中国封建农业经济相结合的产物。
黄越飞认为这种新型模式,既不同于美国资本主义农业,又不同于中国数千年经营的封建农业形式,是结合实际,具有中国特色农业经营模式,虽不是最理想的,但在当时确实有独创精神。
占有土地者,他们获利的方式:既有从雇工身上榨取的剩余价值,又有从农民交来地租获得。虽然同样都是由土地而获得的,但张骞所经营的农业公司,在征收地租税赋时,不是采用固定租税金额,也不是地主随心所欲决定多少,而是采取调查,测估当年产量与雇户协商确定租税额的办法。佃农种植品种和方式是自由的,自己消费还是送去市场全凭自己作主。每年春秋,在庄稼成熟收割前夕,垦植公司派出许多经过培训的议租雇员,挨家逐户到田中测估今年农户租种的土地作物年产量及收益情况,然后与农户协商,初定当年上缴公司租金数,最终由公司核准,收成多多缴,欠收年少缴或免缴。这种方法比较符合实际,也比较公平。黄越飞认为,这种分配收益的形式,比我国改革开放以后,农税政策改革之前,农村普遍实行土地农民个人承包经营模式,在优越性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越飞对自已一部份租赁出去的土地,在初也打算采用这种方式,当时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已经退下岗位的父亲。黄镇国很早就对清末状元张謇比较了解。改革前,因为张謇在政治上属于保皇派而没有敢重视。改革开放后,他对这位清末民初爱国实业家的敬重之心加重了。自从儿子黄越飞从事农业以后,他更加关注了张骞的事迹,认真研究了这位实业家、教育家的思想,盛赞他们的创业之路。
因此,当他儿子黄越飞向他吐露自己思路之后,他大加嘉奖,特地从省城赶来,一次次视察了儿子经营的大片土地,具体研究这片土地如何经营汲取前人经验来制定方案。他反复鼓励儿子要尽智尽力,在努力改变农村落后面貌中起示范作用,在中国树立一个现代化新农业的典型。更希望越飞精打细算,取得更大的利润,尽快聚集更多的资本,进一步扩大土地经营范围,努力成为全地区乃至全省个人拥有土地最多的人。
见到儿子黄越飞不仅有志气有气魂,而且做事胸有成竹,有条有理,黄镇国感到高兴。因此常常到这里看看儿子事业的开展情况,听听儿子今后的打算。在初,由于方向相同,经营思路相同,父子俩越谈越投机,越谈兴趣越浓,有时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每当夜深人静,风清月朗之时,为了平息老父激动兴奋之情,黄越飞常陪着老父在户外散散心,有时还陪着父亲随意逍遥一直漫步到海滨,观大海,听涛声,观看海边月色。
黄海之滨,广漠的夜间,天空暗蓝色,没有一丝云彩。一轮圆月犹如一面明镜,高悬在远远的塔尖之上。那塔是黄越飞从远方引电来的铁塔。这明月就像安装在塔上的明灯,虽没有发出万丈光芒,宇宙间却洒满水银般的光辉,远处大海上波光遴遴,近处小草小树上也像洒上了水银,在微风吹拂下一闪一闪发亮。
“‘秋宵月色胜春宵,万里天涯静寂寥。近来数夜飞霜重,只畏婆娑树叶凋。’这是唐代戎昱的诗。诗人既喜爱秋月,又担心秋霜使得花叶凋零,多么矛盾的心理啊!”黄越飞感叹地说着。沈召才听了,也吟了一首唐代李商隐的诗:
“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台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他吟完接着说:“黄总,放心,我会努力工作,精心管理经营的,在你带领指挥下,一定能战胜种种困难,让大家永远看到海光公司天上的月特别圆,特别亮。”
“好,好!”黄镇国拍掌大笑:“我们海光公司的所有员工永远和谐、精诚合作、公司会越办越好!沈经理、葛总工程师,你们好好协助越飞干,越飞富了不会忘记你们,也会让你们富,老板成了亿万富翁,也要让你成为百万千万富翁,哈哈……”黄镇国爽朗地大声笑着。沈召才听了很高兴,连忙拱起拳举过头然后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向黄镇国作揖,笑着说:“我们都巴望这一天。葛总你说是不是?”他笑着望着葛永农,希望葛永农附和。葛永农望了望黄越飞神情平和地说:“黄总更多地是在想我们海光公司每个职工日子都能越过越好,大家都富起来,欢欣鼓舞地努力工作劳动,是吗?黄总。”黄越飞点了点头,拉长声调地说:“是啊!不过为事在人,成事在了天。但愿天遂人意,心想事成……”
“黄总,凭你德才是一定会心想事成,心满意足的!”沈召才连声恭维着。
黄镇国自诩对张謇垦植之道颇有研究,一有机会就向儿子作具体地讲解这亇公司的情况。
这亇张氏兄弟经办的大丰盐垦公司是个总公司,下设了一二十个区分公司,如万丰公司,鼎丰公司,福丰公司等盐垦区公司。将从国家购来的土地,统一.划分到各个区的分公司,由分司负责出售或招募佃农。也由分公司负责管理议租收租。黄镇国称赞这种方法好得很,值得效仿,另外张氏兄在土地规划上也颇有见地:一村分成六排,每排二十条田。每村四周开了河筑有大路,通大型的车,河内可行船,河路边上栽上树,成林成带,既美观又防风灾。土地规划实现后,再以数倍甚至十数倍价钱,用租赁或出让的方式给贫民与地主富农经营。得到的田款再向国家購买土地。黄镇国介绍到这里時,就会很得意,津津有味地说:“这种方法在资金不充足的情况下,确实是赚取与聚集资本,扩充土地的良策。”
黄镇国坚定地认为,土地是最重要的,要采取一切手段增加土地,依靠土地的增扩来致富,这是农业经营者最可靠的途径。他不断地向公司管理班子的人宣扬着,不停地向儿子要求着。开头大家都觉得有理。黄越飞也按照父亲的宗旨去做,但不久黄越飞在认识上渐渐地与父亲的认识相左。
随着公司土地面积的迅速扩大,黄越飞不仅觉得资金跟不上,在管理上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许多土长闲置着、荒芜着。每次他巡视到此,他就越来越感到占据大量土地,由于人力物力不相匹配,成片成片可垦的土地长期闲置着荒芜着,黄越飞心中就有一种负罪感。 他看过许多可靠的资料,十分深切地认识到中国是个人多地少的国家,农民占有的可耕地很少,土地仍然是国人十分重要经济和生活资料的源泉。大量套购,长期闲置土地待价而沽,从中渔利,这种投机取利方式没有真正增加社会财富总量,实际是将国家、集体、许许多个人口袋里的钱挖出来装进自已口袋里。这种经营性质和旧社会地主利用土地进行剥削,在性质上没有什么两样。
因此,黄越飞渐渐觉悟到,这条路不是社会主义应有之义,不是发展社会主义经济的上策,这条道路更不应该是共产党人热心寻找和祈求的路。他认真阅读当今发达国家最新出版的经济理论著作,受到启发,再经过反夏思考,认识到只有依靠科技、依靠管理出效益,真正兼顾国家,群众和自已三者利益的经营之道,才符合社会主义发展生产、振兴经济的正确方向。
认识明确以后,黄越飞就不再继续听从父亲的意见去扩充土地,而将资金和人力物力投入到经营好巳有的土地,努力主张管理经营好每一寸土地。
他的主张,没有得到父亲的赞同,沈召才也不置可否,只有葛永农高度赞赏这个宗旨,坚决支持贯彻他的主张。黄越飞是个有主心骨的人,不易被他人随意左右,而黄镇国也是个有主见的,而且随年纪的增长越来越固执己见,为土地的增减,两人常常争论。
如果争论太激烈,为了顾及父亲情绪,黄越飞只好克制自巳停止了争吵,常常和颜悦色地陪着父亲坐了吉普车在自已的土地上四处奔波,让他看看经营很好的地方和尚未开发长時间荒芜着大片土地,企图用事实来教育父亲。
第五章
他们每次出行,常要从单干户施善和家附近经过,见到在这块小小的土地上,有时见一个人,有时是两个人在磨磨蹭蹭地劳动。黄镇国见了心里既恨又觉得奇怪,问:“越飞,这家只有这两个老人?”
“是的。没有子女.”
“从来就没?“
“有过一亇女儿。”
“嫁在远方?”
“……”黄越飞沒有回答。
“不常囬家?”黄镇国又问。
“听说死了……
“死了?”
“我也是听人说的.”黄越飞随口应答。黄镇国听了并不感到诧异,淡淡地说:“嗯,九十多还活着,子女的阳寿都给他抢去了.”
“听说是自杀的?”黄越飞作了补充。
“自杀?为什么自杀?”黄镇国有些惊诧。
“不知。我正在了解呢?”
“何必将时间用在这些可知可以不知的事情上。农村里很多人没有文化,不懂得卫生,不珍惜生命,往往为一点小事就争吵就轻生,这种现象多哪!所以毛主席说过,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问题.”
黄越飞听了后没有说话.此时他心中又在惦念着,在猜想着:难道施老人家的女儿难道真的是自杀?为什么一提女儿,他们竟如此伤心?他决心再次走访两位老人,老人一定有隐情,问请楚了,如果有悲苦,要给予安慰,有困难之处给予帮助。所以等父亲离开回城以后,黄越飞又邀沈召才、葛永农陪伴,再次去了施善和家拜访,与他们促膝谈心。在黄越飞诚恳的宽慰和劝说之下,老人们终于感叹了一句:“说来话长呢!”接着向他倾吐了心中的怨苦。
原来老人有一个女儿叫施蓉,是个独生女,幼年长得雪白粉嫩,象个洋娃娃,长大后细长身材,真如古人描绘的美女,面如桃花 ,腰似弱柳。在宝华以至临海县都难找到姑娘能与之相比美,老夫妇爱若掌中明珠。
“我夫妇就这一个宝贝。”老人的神情惋惜而悲痛.。
“现在呢?”黄越飞想问个明白。
“没了!己有十多年了!”两个老人的脸上悲色更深浓.
“患病?”
“自寻短见!”;
“真的是自杀?为什么?”黄越飞惊讶地追询。老人绉紧双眉凝思了一刻摇了摇头说:“要说也说不很清楚,也许是一亇人到了生不如死时,就会选择死来摆脱生的痛苦. 唉!人活在世上难啊! 我活了九十多,几次险些死了,想想多不容易。“沈召才怕老人话题扯远,于是连忙打断他的话追问:“是被人迫害致死的?”
“是人,也不尽是人。”老人又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大家堕入五里雾中。
“我一家人真的命很苦,生不逢時…”施善和神情凄楚,眼中泪光闪闪。
沈召才连忙上前去拍着老人背,宽慰着老人家,“别激动请慢慢说。” 施善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唉!一是背上地主家庭出身的黑锅…,我看现今有的人占有土地成千成万亩,有的人身上的钱多得千万、亿万,现在开矿的、办工厂的、做大买卖的老板多得数不清,富有程度超历史水平,如今他们太平无事,光宗耀祖,神气活现。唉!灾难就偏降临在我们这些根本算不上是“地主”的头上。人说黄连苦,我一家比黄连苦三分。不堪回首哪!”
“施老莫激动,慢慢地诉说,如果是被冤屈的需要我帮助申诉,我一定出力.”黄越飞说着将自己的坐位向老人身边挪近了一步,顺手又想替老人杯中添了点水,蔡丽静连忙接过了手,给众人杯里一一加了水,脱口而出吟了一首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沈召才惊讶起来.“这是王维写的,你老还能背诵?”
“平时闲着看看报,听听收音机,读读诗來消遣。我家是很少有人来,心中的怨苦难得有人听我们倾诉啊!”黄越飞听了频频点头说:“ 老人家你们慢慢说来,我们爱听着。”施善和听了也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讲述着他和女儿的身世遭遇。
女儿施蓉刚刚才14岁,她和她的好友,烈士顾超之的女儿顾瑛想参军,老夫妇因为只有这一个孩子,舍不得这么小就离开自已,但他们认识到女儿前进的方向是对的、施蓉是亇有志气,很勇敢的女子,既然她坚决要求参军,施善和觉得应该支持鼓励。施蓉参军以后,被安排在军队卫生队,在部队卫生队她先是参加抢救伤员、替受伤的同志们包扎,渐渐学会了许多诊治知识和技能,不久就成了一名军医。
在军医院工作中,施蓉积极负责,热情周到,态度温和,许多前线送来的负了伤的战士和干部都能很快地和她亲热起耒,熟悉她的名字。她的忘我工作精神和良好的医疗技术常常博得被她医治救助的人感激和称赞,加上她天生丽质,修长身材,面如粉团,两眼秋月,一笑一颦,妩媚传神,负伤的战士干部见了她,病痛彷佛就会轻了三分,所以许多战士和干部都爱戴着他,有的还偷偷地恋着她,只是一个个自认够不上她的条件,这些人将爱深深藏在心中不敢轻易表白。
伤员中有一个叫石涛,是江西吉安人,在抗战初,当时还是一个儿童团员就参了军,在解放战争的一次战斗中,石涛负了伤,因失血过多,生命垂危,为了抢救这位军人,施蓉毫不犹豫地给石涛献了血,在施蓉精心医治照料之下,石涛转危为安。施蓉给石涛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病愈后他带着爱慕之情离开医院,回到部队。
建国后不久石涛又奔赴朝鲜,在一次战斗中再一次负了伤,正巧施蓉的军医院也到了朝鲜。真巧负了伤的石涛又送到施蓉所在军医院,故人相见,分外亲热。各自抒发别后思念之情,但深藏在内心多年的爱,双方仍然没有表达。此时顾瑛已结了婚,几次写信催促施蓉应该将自己的婚姻问题尽快解决,施蓉回信总是说:“目前工作太忙,正在战争时期,无暇考虑个人的问题……”
一直到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石涛在施蓉工作的疗养院疗养,当時施蓉在这疗养院任护士长。每当她走过石涛房前,总要情不自禁朝他瞅一眼。有一次施蓉又从他面前经过,石涛叫住了她,
“施蓉同志,你坐下,我有事想找你说说……。”施蓉的心狂跳起来,红着脸问道:“石政委有什么事?”
石涛待她走进坐下后,单刀直入地说:“我爱您已很久了,我发现您也爱着我。您的心是不是真的如此?我不需要你立即回答,请您回去认真想一想再回答如何……,施蓉同志,我知道您很忙,现在可以离开了。”
第二天,石涛收到施蓉写来的一封长长的信,信中倾吐了多年来的爱慕之心。就这样,有情人终成眷属,没几天就办理结婚手续,婚后相敬如宾,一直过着相亲相爱的生活。石涛因多次受伤,身体虚弱,不适宜继续在野战军中工作。1954年转到地方,先后在徐州、淮阴等地军分区任职。
1960年,调至金都地区军分区担任作战部部长。施蓉也一直随夫调动转移,在军分区医务所从事医务工作,由于她出身成份不好,影响了她的使用与提拔,因此虽然参军多年,她依然是一名普通的医生。
患难相识,经过战火洗礼结合起来的夫妻,恩爱之情当然非比一般。婚后多少年仍相敬相爱如初,从未拌过一次嘴,红过一次脸。施蓉对丈夫处处关心体贴。在三年困难时期,物资十分匮乏,施蓉总是将能得到的营养品留给丈夫。因为石涛工作忙,休息的时间少,施蓉将家中一切事务揽在手,处理得井井有条,让丈夫回到家能够安心舒坦地休息。石涛对妻子的深情厚意是充分体会到的,时常表示歉意,感激施蓉给了他太多。
恩恩爱爱的生活是幸福的,但有件事常常使施蓉感到遗憾,那就是他们结合多年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古训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思想,虽然时代有了变化,但这种观念依然存在。施蓉总感到有些内疚,曾有一次她笑着说:“石涛,你我也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没有一个儿女,怎么办?我们还是分手吧,你重新娶一个。”
这虽是一句玩笑话,石涛听了却沉下脸,用手掩住她的嘴,批评着:“施蓉别胡说,我们结婚哪里就只是为了生孩子,革命者应以天下兴亡为已任,在共产党人眼中,天下长者都是自己父母,天下孩子乃是我们子女,你我相爱,终生厮守,我非常满意。施蓉,希望你今后不要再这样说,不要朝这方面想。”施蓉知道丈夫的爱是深沉的、诚实的、坚定的。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说到这里,施善和感叹着:“那时节,我女儿女婿恩恩爱爱,同进同出,全家人真的很欢悦,左邻右舍也夸耀我有这样一对女儿女婿真幸运好福气。”说到这老人家脸上绽了笑容。
“想不到好景不长久,建国后没几年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老人感叹了一句后,像说快板似的将建国后历次重大政治运动以后社会变化说了出来。对于社会状况 施善和有自已看法,但放在心里,总是这样想 ,党和毛主席本意是强国富民 ,好心办错事也在所难免,要相信党 ,跟着党走社会主义。政府号召他响应,领导叫做啥他就去做啥,总认为顺着水淌不会翻船,祈求着平平安安。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政策法令因人而定,三日两变,工作上胡乱指挥随心所欲,今年王书记来了布置开河,明年张书记来了指挥填河,后年李书记来,不知如何?,越使人无法把握,无法理解,老百姓被使唤得团团转,叫苦连天……”叙述到这里,施善和叹了口气又说:“唉,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1963年以后厄运降临到我们头上了。”老人重重地长叹了一声。
“酿成我施家悲剧的原因有许多……”说到这里,老人又叹了一声:“真冤啊!是我被错划的成份,头上这顶“地主分子”帽子却害了我一世,害了我两代人……”老人干枯的眼眶红了起来。
“施老你别激动,慢慢说,出身成份有什么关系?”黄越飞脱口说了一句。突然他想起,他这句话缺乏历史知识,于是连忙又补充了一句:“施蓉是地主出身,你这个地主成份也是错划的,实实在在你没有剥削人压迫人。再说施蓉她十四岁就参加了革命,一直在革命队伍中工作生活着……”。
“是啊,应该说与我女儿更没有关系,但偏偏她也被株连了。我的成份按土改政策來讲也是错划的,因为我占有土地还没有超过3年,按国家定的政策是定错了,但是土地時执行政策的领导已定了地主,既成事实,就没人敢改变,再说要翻比上天还难。这样我一家人就只好长期背黑锅,交上几十年的厄运!”施善和紧皱着眉头,连连太息。
“施老,过去的事已是过去了,别再难过。施老,我们对这段历史有点了解,但感受不深,请你将这段历史再详细地给我们讲讲好吗?”黄越飞态度十分坦诚。老人听了点了点头。
在土地改革时,出身成份也很被重视的,一度“贫下中农坐天下”的口号震天响,标语满天飞,而地主富农贱得不如一条狗,在社会上被人蔑视、受人打骂。建国后一度政策比较宽容平和,虽然地主富农是一个不很光彩的字眼,常常被嘲讽批判,但在实际生活中,不少地方即使是地主富农也一视同仁,不再作为低等公民,受到歧视和虐待。他们的子女也不受家庭出身牵连,一样可以入学当兵,表现好的也可以当干部,加入中国共产党。
“我曾经与当过乡长、村长,后來退下來的人合伙经过商,还被推选为经理呢!”说到这里,老人微笑着眨了眨眼,流露了很得意的神色。很显然这段时期是他一生中最舒心、最得意的年月。
1950年下半年,在施善和发起下,兴办了一个名叫‘文友’的综合商店,是个连锁店,在临海县城,兴丰镇,南丰镇,以及宝华镇都有分店,生意十分红火。施善和担任总经理。总共资本有50多个亿……“
“50多亿?”黄越飞听了感到很惊讶。老人连忙解释,这是老币,1万元是今日人民币1元。当时1万元可以买10多斤米,50个有芝麻的大饼,3斤多猪肉,4--5斤鲜鱼。黄越飞听了恍然大悟说,“当时物价很低,钱好赚吗?”
“好赚,不过当时做生意走正道,偷税、漏税、销售伪劣商品坑害顾客,一经发现处罚得很严厉,因此办厂做生意的人也很规矩。”施善和挤了挤眉,眨着眼,有点沾沾自喜。他是严格按照政府颂布的法令经营的,多次得到党和政府称赞.曾被选为县工商联副主席,县政协常委。1951年发大水,农村遭了灾.他主动组织募捐,又去上海等地去募捐赈济灾民。朝鲜战争打响后,他带头捐献巨额现金,支持国家买飞机大炮,支援抗美援朝……。
“当时心里并不是只想着钱,想得最多的却是如何为国家多做好事,多作贡献。.可…可没有几年实行工商业改造,‘文友’商店先变合作企业,接着又变成了国营的……”老人苦笑着。
“你们个人资金呢?”黄越飞问。
“先入股,后来就……”老人笑了笑却不说清楚。黄越飞与沈召才都知道当时情况,所以不再追询。
“后来渐渐感到茫然…,特别是1957年以后情况变化更大了,因为政策越来越紧,逐步不近人情。普通农民被拴在公社土地上,一年苦到头,往往连肚子都吃不饱。地主富农就更惨了。1962年以后很长時间,家庭出身好坏逐步变为一个人政治素质优劣、有没有政治前途的最重要标准。在这样的环境下,我这个虽是革命军人家属,但是因为地主成份,也坐了冷板櫈,被领导冷漠,遭人歧视,不久我又囬宝华乡种田务农…….”
第六章
黄镇国家在省城住在金城西路一个大院内,这个大院原是高干住宅区,是他一度在省里工作時凑巧分配到的,一直没舍得让,调离省以后,他动了很多脑筋使自已保留了待遇,房改后作为福利房卖给了他,他终于成了此房永久的真正主人。
院中有院,每一家都用铁栏栅或用竹杆编成栅栏围成一个小院,院内长满了树木花草,甚至还有亭台假山,小桥流水,住房有英国式的,法国式的,德国式的,意大利式的,原先都是国民党政界要人和外国大亨的住宅。几十年过去,昔日最气派,最高贵的西洋小楼与今日的新贵、大款们的住宅已无法相比,相形见拙了,但不少人仍然向往这地方,因为是高干区,是权力与地位的荣誉象征,因此仍然很有吸引力,是一些腰缠万贯的大款们常常可望而不可及的圣地。
黄镇国住宅是英国式的小楼。前几年,儿子赚了大钱,他取了一些,与自己的积蓄合并起来,在郊外也买了一幢有500多平方米还带有院落的别墅,仅装修就花了一百多万,房却一直空着,请了个亲戚替他守护,替他打扫,培植、修剪花木。他对这幢英国式的老楼情有独锺,因而仍然住在高干老区内。
原先生活在老区内许多老同志老领导,前后陆续见了马克思,也有的为赶时髦搬迁到设备更加先进完备的新居中,剩下的往往是朝不保夕的耄耋之人以及他们的子孙,这批子孙中有的有出息的,但也有很多是心安理得在大树下纳凉没有长进的人。黄镇国对这些整天寻欢作乐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是看不起的,连正眼也不向他们不瞧一下,而这些染上黄头发,嘴唇上叼着烟,搂着妖女歪歪扭扭走过来的纨绔子弟,大多数从崇权变为更加崇拜金钱的阶层,遇到这个巳退下来的老书记彷佛是陌路人。因此,黄镇国居住在此,常有‘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寂寞之感。
多亏他的心思用在儿子的事业上,三日两头乘车亲临海滨,去视察、去督促,回来后也整日为儿子奔忙。整天盘算着如何帮助儿子尽快发展起来,更加暴富起来,在全国出名,扬名世界。所以有時带着老伴,有時只身在海边儿子处住上十天、半月,甚至半年。近来父子意见逐渐产生分歧情况有所变化,有时在那儿生了气,甚至上午去,下午就赌着气回到省城老宅。为此,老伴海萍常常数落他:“看你像穿梭般跑來奔去,你真的有力气无处使?这坏脾气就是改不了,许多事瞎操心。老头子哎,儿子的事由儿子去作主,你不是老板,他是老板,你为什么要抢班夺权?越飞比你强,你不要当他是阿斗,你自依为是诸葛亮!”
尽管海萍不断批评,黄镇国还是我行我素,他心中有一个成见:“婆婆妈妈对儿子总是偏袒护短的。”所以海萍要说尽管让她去说,听,黄镇国是很难听进去的。
海萍知道他们父子是一个特性,都是不肯轻易放弃自已主见的人。在儿子面前她抱定宗旨不干预,可对老头子就不客气了,不听由你不听,即使将我的话当作耳边风,东耳朵进,西耳朵出,我还要不停地吹。不过在老伴海萍不断地批评,解劝之下,黄镇国有时也会收敛一時,至少在情绪上会渐渐平静下来。在海萍连唬带哄纠缠之下,原先气得不肯吃饭的,黄镇国吃饭了,不肯睡觉的,睡着了,但恢复了精神。心情平静一段时间以后,黄镇国不用多久他还会想起购置土地的事,而且会更仔细地重新盘算多置田地能赚多少钱?又会迫不及待要说服儿子回头,接受他的意见。为此他整天拿着电话或手机,向沈召才了解情况,向儿子反复陈述自己的意见。
黄镇国深信自已走过的桥比儿子走过的路还长,看准的事不会有差错。近一二年他对中国经济思路作了认真观察和深入思索研究,认准扩充土地是儿子海光公司赚取大钱的终南捷径。可是他的主张仅得到公司里沈召才的称赞与支持,儿子与葛永农却表示了不同看法,不肯按黄镇国的意图进行,这样黄镇国的后期主张一直沒有得到很好实现。他很愤恨,他焦急。但不管儿子思想如何难做,他却相信儿子迟早会觉悟,会接受他的真知灼见。他急是急在時不待人呀,有時他急得实在没办法,就嬉皮笑脸地求老伴帮助做工作。
海萍有時感觉老头的主意是有道理的,但儿子不接受有什么办法,再说儿子的地也够多了,财也够大了,再多再大有什么用?所以黄镇国每次求她“鼎力相助”,她却表示“爱莫能助”。
黄镇国因得不到老伴帮助和同情老夫妻也也发生口角,口战的结果总是西风压倒东风!黄镇国苦笑地自我解嘲着,随即又表示:“不气馁,决心坚持孤军奋战到底!”
他一定要千方百计说服越飞,要千方百计将地买到手。竭力主张公司现有的资金千万不能用在其他项目上。先买地,买地划算……”黄镇国刚回到省城老宅中,这个如意算盘的念头马上又升起,于是他立即又拿起电话说了:“越飞,我想来想去还是抓住机会买地,不要将资金用在其它项目上…”在电话中喋喋不休重复着自已的主意。黄越飞被他搞烦了,听得厌了,懒得和他说话。
儿子有气没力地和他吱吱唔唔,黄镇国知道几子连他的电话都懒得听,又火了起来,提高声调:“越飞你现在翅膀硬了,当了大老板就不知天高地厚,我是老子,你儿子财再大仍是我儿子……”。这样,他们又在电话中又重复着争执。这次又争执得不可开交,黄越飞气极了,将电活重重地一搁。黄镇国耳中一震,再听没声音了,他喘着粗气,怔怔地望着话筒发呆。黄镇国拿着话筒想了想,不善甘罢休,赌着气又拨通电话,拿出在军队里惯用的语气,对沈召才说:“沈经理,你去联系再申请,至少五百亩……”黄镇国知道沈召才在越飞身边,因为他刚才在话筒中听到:‘黄总,听老书记…’他知道这是沈召才在劝解越飞的声音。所以黄镇国对着电话给沈召才像下命令似的叫喊着。
“好,老书记,我去办……”沈召才接受了,声音却十分微弱。
“不去!”这是黄越飞的声音,短促而坚定。黄镇国听得很清楚,他气得两眼直冒火,睁大眼虎视眈眈地望着话筒,仿佛儿子就在对面似的大声吼:
“越飞,你反了,你忘了我是你老子,怎么,你老子的话一句也听不进!你你你……”黄镇国声调凄厉。黄越飞在话筒中听到父亲用力拍桌子的声响,他意识到父亲情绪已十分激动,再不让他克制安静下来,一定会出问题,于是他缓和下来,灵机一动,对着话筒说:“爸,确实是一时拿不出资金……”黄越飞找出推托的理由,企图缓和一下。
“你的资金呢?”
“已经用在新项目上。”
“我早说了,不要急于投入上工厂新些项目的,土地要紧……。”
“己经投入了。都是一些很有益的农副产品加工业的好项目。”儿子软声细语地陈述了原由,黄镇国听了将信信疑,他知道儿子又在唬弄他。于是大声说:“让沈召才听电话。”
“…他不在了……,爸,我也要去开会,大家在等侯呢!此事改日再议好吗?”咯的一声响,电话又被挂断了。
黄镇国拿着话筒的手在不断地抖。此時黄镇国血压已经升得很高,如果没有人帮他缓解肯定早就要送进医院,黄镇国这样的情况虽发生过多次,却始终沒有进过医院,多亏了黄越飞的毌亲巧妙处理引导。
海萍对老头执著的脾气很有意见,为此老俩常发生口角,吵归吵,骂归骂,两个老人间感情还是很好的。有時海萍感到,镇国脾气不好,心不一定坏,特别是吵过骂过,如果他发觉自巳真的错了,能够自我检讨,自我批评,而且非常及时诚恳,即使在自下级面前,发觉自已真的说错,做错了,也不考虑自已身份地位,诚心诚意自我批评,一本正经地向人赔礼道歉。所以海萍和许多人一样,从不对他的过错耿耿于怀。
这次黄镇国气得手直抖接着暴跳如雷,非常激动,海萍又采取不是马上反对阻止,火上拨油,而是先顺着他意说话,帮他在背后骂,还耸恿他写信发泄怒火与怨恨,等他信写完,气话说尽,狠话骂完,心情渐渐平静下來,海萍递上杯水劝他坐下,笑着假情假意地说:
“老头子,把儿子叫來,你我好好痛骂他一顿!”
“老头子,信写好了,我去替你寄,让这死犟的小子看看,知道你老子的厉害……”
“不,算了……”黄镇国苦笑了笑说。
当天夜晚,海萍知他巳完全平静以后,海萍抓住老子展开了和平攻势,耐心开导,分析利弊,要他吸取教训。这样和往常一样,不愉快的,争执得很厉害的事,又一次被海萍巧妙地化解了。
民间说“钉死的秤,生定的性”本意是“江山易攺,本性难移”。因此,老伴海萍巧妙处理可以消除暂時的矛盾,但她知道很难解决根本性的分歧。海萍心中晓得,黄镇国的思想认识与性格特性转变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儿子越飞认定的事也不会迁就。这是她的心病,她也无法彻底除去这个心病,因此经常感叹:“有钱有势未必就能过到好日子,一家人整年整月你争我夺,吵吵闹闹,就像一串螃蟹在热油锅里爬…,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世上人就是自已让自已过不去…”
确实,为了土地问题他们争吵時间长了,次数多了,即便是父子也会影响感情,兩者关系会疏远。久而久之黄越飞不仅反对父亲的主张,有时为防止纠缠故意疏远他,甚至出言不逊,他冷言冷语。而黄镇国有时也意识到自已吃了力却不讨好,他恨一阵,争吵一阵,消极一阵,但一想到如此明摆着,天时地利,毫无风险,千载难逢的举手之劳的事竟不能如愿,他心中又难过又不服气,因此,过不了多久,又故态复萌。
没过兩天,黄镇国不顾海萍的阻拦,又匆忙乘车到临海,结果仍然碰了壁,当晚他又灰心丧气地从临海回来。海萍不在家,家里的电话铃响着。他提起一看,电话显示的号码:13851006688。黄镇国知道是市农发行祝志坚催办贷款手续的电话。他又急又恨地提起话筒,想接又不想接。
电话中“喂,喂…”地叫了很多声,黄镇国才搭话:“喂,我是黄镇国,……这笔款请您还给我保留着……,我那儿子不听话,还没有定下来…好我马上去,一定定下来,时间不会拖得很久,我知道,款项很紧,一定……小子不买,我决心自己买。是的,……只赚不赔的,好的,谢谢!”
黄镇国放下电话,心里很感激沈行长是个知恩图报的热心人,心里想人家如此关心他,支持他,都说他决策英明果断,说越飞年轻沒有经验……。他认为儿子不仅缺乏眼光,简直是榆木脑袋不肯开窍,于是再次决定再赶到临海,拼着老命要将看中的那一大片地买下。他又拨动电话,吩咐驾驶员小马将车开来后。风尘仆仆返回海光公司。这次他决心不找黄越飞,专找的沈召才。
沈召才的想法和黄镇国是同样的,沈召才曾多次劝说黄越飞:“老书记老谋深算,他老人家经验丰富,应听他继续购置土地。”黄越飞听了,一次次解释了。昨天,沈又旧话重提,黄越飞生了气,睁大眼望着沈召才说:“沈经理,我父子心里想的,手上做的不尽相同,你是知道的。今后你会分辨是非,慢慢理解我。目前我不强求你和我保持一致,不过你一定要按照大家商量后决定的事去执行,不听任何个人意见,这是事前定下的规矩,绝不能违反。”黄越飞的语气很严肃。沈召才听了感到有压力。
“是,是。”沈召才一迭连声应着,态度很诚恳。黄越飞听了气渐渐消了,过了一会问:“沈经理,这个季度的奖金福利是否如数发了?”
“发了。”
“职工反应如何?”
“当然好,又增加了,谁不高兴,不过……”
“不过什么?”
“老书记讲,这样高,公司还有什么利润,再说高上去以后,如果低下去就难了……”沈召才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因为他对海光公司忠心耿耿,十分关心公司兴衰成败,因此他与黄总也是无话不说,这一点黄越飞十分赏识,很少计较他的一些小的过失。
听了沈召才的话以后,黄越飞拍了拍他的肩笑了笑说:“公司的利润主要靠科学管理,靠全体职工自觉地努力劳动工作,怎能将着眼点放在降低报酬,延长劳动时间上!至于能不能继续高下去?要看公司生产效益状况,这一奌全体聀工会理解。”
这方靣观点沈召才和葛永农与黄总认识是相同的,于是连连点头说:“对,对,还是黄总有战畧眼光,老书记有些老眼光沒有你看得远……”沈召才这次不是故意吹捧,是出之于肺腑。黄越飞听了奉承淡淡一笑,想起明日是假日,于是问:“沈经理,行明日有什么安排?”
“没有。黄总,你有何吩咐?”
“没有,我想再去施善和家,他老人家故事还没有讲完呢!你感兴趣吗?”
“黄总感兴趣,我们也会有兴趣的。”黄越飞听了哈哈笑了一声说:“那好,你约一下葛总,我们一起去听听,老人的女儿施蓉到底为什么会自杀呢?”
笫二天大清早,沈召才陪着黄总葛总就去了施家。临走时黄越飞交代不要向他人透露他们去处以免打扰。黄越飞刚走了一个时辰,黄镇国风尘仆仆来到临海海光公司,看到公司总经理室,经理办公室一间间大门紧闭,打手机无人接听,问人都说不清楚,黄镇国感到十分奇怪,又气又恨地在接待室空等了很久仍不见儿子和沈召才回来,只好叫小马开车到临海找了一家宾馆住下来。
施善和是个十分健谈的人,黄越飞一行三人到他的家后,诚恳地表示希望老人继续讲下去。老人听了哈哈一笑,接着向他们眨了眨眼开了口。老人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又将建国以后社会状况与党的政策的改变情况,有条有理地陈述着逐一分析着。虽然黄越飞曾在书本上学习过这段历史,但是有些史实真真假假,时隐时现,抽象而笼统,他读了感受不深。古人讲,“纸上得來总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他要亲自听涉足史实的人是怎么讲,怎么想的?所以,年已九旬的施善和夫妇一次又一次讲他们的亲身个人与社会经历,黄越飞每次都能认真地听,而且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常常忘了应该回公司的時间。
从内心里讲,沈召才的兴趣没有黄越飞浓,但碍于黄总情绪也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他见老人仍然不着边际,海阔天空地谈当时社会政治形势,而没有直接介绍他女儿施蓉的事,于是插上嘴问了一句:“反右斗争运动以后,你家的遭遇如何呢?你女儿她在军队里总该不会有问题吧?”施老听了,知道自已扯远了,于是收近话头。
“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家也没过逃过这一劫……”施善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歇了一会又继续介绍。
在朝鲜战场回来以后,施蓉一度曾成为党的发展对象,她满怀希望地了填过入党申请表,但很长時间过去了一直无声无息。又过了一段时间,她被正式告知她的出身成份是地主,不符合入党的政治标准。她被取消了党的培养对象的资格。
老人介绍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地主出身,地主出身,地主出身的人就不能脱胎换骨,选择自已的路,这根本不符合中央的规定!”
被取消了党的发展对象资格的施蓉,仿佛被取消了生命,施蓉无限悲痛,一次又一次哭肿了眼,是石涛一次一次安慰,鼓励,她才勇敢地生活下去。
石涛一直劝施蓉不要灰心,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党的政策是有成份论,但不唯成份。中央政策不错,也不会改变,个别人,一些组织误解了,违背了,是暂時的。只要继续努力争取,接受考验,党组织的大门会向她敞开。施蓉对丈夫的话从来是十分信任的,于是她更加勤奋学习工作,时时处处按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她下决心接受党组织更严峻的考验。
可是在以后的岁月中,她仿佛感到美好的目标时有时无,变得很遥远,很渺茫,即使如此,她总深信,不管路多远,路会越走越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