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资方作出的这些让步在一些地方很快就又被收回了,但这只是促使工人重新进行更加激烈的报复斗争,因此,1905年春季的罢工时期自然地成了无数波及日渐广泛、彼此环环相扣的经济斗争的序曲,它们一直持续到今天。在革命表面上处于停滞状态的时期,来自斗争中的俄国的电讯未给世界带来任何耸人听闻的消息,而西欧的读者也总是失望地丢下他们手中的晨报,说俄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实际上,在整个俄国的深处,象田鼠挖掘一样的伟大的革命工作却每日每时都不停地继续进行着。持续而强大的经济斗争,以迅速简捷的方法使俄国资本主义从原始积累和家长式过度剥削阶段进入了高度发达而又文明的阶段。今天,俄国工业部门中每天的实际工作时间不仅早已不是俄国工厂法规定的,即法定的十一个半小时工作日,而且甚至也比德国的实际情况更为先进了。今天,在俄国大工业的大多数部门里都已实行了十小时工作日;而在德国,这被社会立法当成不可实现的目标。情况还不止于此。德国人热切向往“工业立宪制”,主张机会主义策略的人也为此想使唯一能救世的议会斗争的水域保持平静,不受任何清新空气的触动,而这种工业立宪制在俄国正是在革命的暴风雨中诞生的,是从革命中,是伴随着政治“立宪制”而诞生的!实际出现的与其是工人阶级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倒不如说是文化水平的普遍提高。在革命中不允许出现一个物质生活水平持久改善的阶段。革命既带来了惊人的经济胜利,同时也带来了资产极为野蛮的报复行动,充满了矛盾和鲜明的对比:今天争得了八小时工作日;明天起大批解雇,成千上万的人忍饥挨饿。在革命的这种大起大落的波浪式发展中,最可珍贵的是它的精神成果,因为这是永存的:无产阶级在知识和文化上的飞跃发展,为它今后在经济和政治斗争中不可遏止的前进提供了坚实的保障。但还不仅如此。就连工人与工厂主之间的关系也颠倒过来了;自从1905年的一月总罢工和以后的罢工以来,实际上已经废除了资本家为“一厂之主”的原则。在所有最重要的工业中心的那些最大的工厂里都毫不费事地成立了工人委员会,工厂主只能同这些能就一切冲突作出决定的机构进行谈判。最后还有一点:一月总罢工之后表面上一团混乱的罢工和“毫无组织的”革命行动,竟成了蓬蓬勃勃的组织工作的起点。那些循规蹈矩的官僚主主者愠怒地守卫着德国工会的幸运之门,而历史夫人却在远处笑着嘲弄他们。在德国,万一要进行群众罢工的任何尝试,事先就应当拥有坚强的组织作为必不可少的前提,并把它们搞得象无法攻克的要塞一样,而在俄国却恰恰相反,这类组织是从群众罢工中诞生出来的!德国工会的守卫者最怕的是这些组织会在革命的漩涡中象珍贵的瓷器一样碎成片段。但俄国却给我们展示了一幅截然相反的图画:从群众罢工与街头战斗的漩涡、风暴和火焰中,产生了清新、年轻、有力和充满生活乐趣的工会,就象从大海的浪花中升起来的维纳斯一样。
这里再举一个虽小却对整个俄国都有代表性的例子。在1906年2月底于彼得堡召开的全俄工会第二次代表会议上,彼得堡工会的代表在他就沙俄首都的工会组织的发展所作的报告中曾这样说:
“荡涤了加邦联合会的1905年1月22日成了一个转折点。来自群众之中的工人,凭着事件本身学会了重视组织的意义,并且理解到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创建这样的组织。同一月运动有着直接的联系,在彼得堡出现了第一个工会:印刷工人工会。被选出来拟定工资等级表的委员会制定了工会章程 ,从6月19日起工会就成立了。大约就在这个时候,办事员会计师工会也成立了。除了这些几乎是公开(合法)存在的组织以外,从1905年一月至十月还出现了一些半合法和非法的工会。例如半合法的有药店伙计及商业职员工会;非法组织中应特别提到的是钟表匠联合会,它于4月24日举行了第一次秘密会议,想召开一次普遍的公开大会的全部尝试都因警察方面和业主们通过手工业协会所进行的反对而失败了,但这种失败并未阻止工会的存在。除了主席团的成员们所举行的多次会议之外,该工会还在6月9日和8月14日召开了会员秘密会议。男女裁缝工会是于1905年春天在一次林中集会上成立的,有七十名裁缝到会。在讨论了建会问题之后,选出了一个负责拟定章程的委员会。但该委员会想为工会争得合法存在的全部努力始终未获成功。该工会的活动仅限于在一些个别的工厂里进行鼓动和争取会员。制鞋匠工会的命运也大抵如此。六月的一天夜里,先在城外的树林里举行了一次秘密集会,参加的有一百多名鞋匠。会上作了关于工会的意义、它在西欧的历史和它在俄国的任务的报告,然后决定成立工会;有十二人被选入了委员会,负责拟定会章并召集一次广泛的鞋匠大会。工会会章是制定了,但暂时还不能印刷,也无法召开广泛的鞋匠大会。”
这是最初几次的、艰难的开端。继之而来的是十月的那些日子、第二次普遍的总罢工、10月30日的沙皇宣言[注:指1906年初到七月这一时期,参看本书第63页。——编者注]和短暂的“立宪时期”。[ 注:波兰国和立陶宛社会民主党第5次代表大会于1906年6月在札科潘秘密召开。——编者注]工人们以火一般的热情投身到争取政治自由的浪潮中,以便立即利用这种自由来进行组织工作。除了每天都举行政治性的集会、辩论并成立各种联合会以外,还立即着手扩大工会组织。十月和十一月,彼得堡成立了四十个新工会。不久又成立了工会的联合机构——“中央局”,出版了各种工会报纸,从十一月份起还出版了中央机关刊物“工会”。上述关于彼得堡情况的报告,大体上适用于莫斯科、敖德萨、基辅、尼古拉耶夫、萨拉托夫、沃龙涅什、萨马拉、下新城以及俄国所有较大的城市;至于波兰,那就更加适合了。各个城市的工会谋求互相接触,举行了几次代表会议,“立宪时期”结束,1905年12月反动派卷土重来时,工会虽曾一度停止了公开的广泛活动,但它的生命之火却并未因此熄灭。作为组织,它继续秘密地活动着,同时完全 公开地领导工资斗争。于是,与充满矛盾的革命形势相适应,形成了合法的与非法的工会生活混合存在的特殊局面。但是在斗争之中,组织在十分认真地,甚至是过分认真地继续扩大。譬如波兰和立陶宛社会民主党的工会,它们有代表一万名交纳会费的会员的五名代表参加了上次(1906年6月)的党代表大会[注:仅在1906年6月份的头两周就开展了下列工资斗争:彼得堡、莫斯科、敖德萨、明斯克、维尔纳、萨拉托夫、莫吉列夫、唐波夫等地的印刷工人争取八小时工作日和星期日休息的斗争:敖德萨、尼古拉耶夫、刻赤、克里米亚、高加索、伏尔加舰队、喀琅施塔得、华沙及普沃茨克等地海员为争取承认工会和释放被捕工人代表而举行的总罢工;萨拉托夫、尼古拉耶夫、察里津、阿尔享格尔斯克、下新城、雷宾斯克等地港口工人的斗争;基辅、阿尔汉格尔斯克、比亚韦斯托克、维尔纳、敖德萨、哈尔柯夫、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拉多姆、梯弗里斯等地面包工人的罢工;维尔西涅-第聂勃罗夫斯克、鲍利索夫斯克、辛费尔罗波尔等县、波多尔斯克、土拉、库尔期克等省、科斯洛夫、利波维兹等县、芬兰、基辅省、叶里萨维特格勒县等地农业工人的斗争。这一时期在萨拉托夫、阿尔汉格尔斯克、刻赤及克列门楚克等几个城市同时爆发了几乎是所有行业的罢工。在巴赫姆特,发生了全矿区煤矿工人的总罢工。在其他城市,例如基辅、彼得堡、华沙莫斯科以及整个的伊万诺沃-沃斯涅申斯克区,工资运动在1906年6月的头两周内先后波及了所有产业部门。各地罢工的目的都是:缩短工时,星期日休假,增加工资。大部分罢工都进行得很顺利。许多地方的报告强调指出,有些罢工使首次参加工资运动的工人阶层卷入进来。——卢森堡注]。这些工会拥有正式的章程、印发的工会会员证和供粘贴的交费凭证等。就是这些曾在1905年1月在街垒上战斗并且在12月又准备只要彼得堡一发出号令就上街战斗的华沙和罗兹的面包匠和制鞋匠、冶金工人和印刷工人,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群众罢工期间,在坐牢和厂方宣布停工期间,在戒严状态下,仍旧抽空十分严肃地就自己工会的章程进行深入而专心的讨论。的确,由于警方不停地追踪,那些不幸的工会会员证还不能在秘密印刷所里足够快地印出来,所以这些昨天和明天的街垒战士曾不止一次在集会上无情地斥责自己领导人,而且还以退党相威胁。这种热情以及这种严肃性,至今仍持续不怠。譬如1906年7月份的头两周在叶加特林诺斯拉夫就成立了十五个新工会:科斯特罗马有六个,还有好几个在基辅、波尔塔瓦、斯摩棱斯克、车尔卡西、普罗斯库罗夫——直至省里一些最小的小城。在今年6月4日举行的莫斯科工会联合会会议上,在听取了各个工会代表的报告之后作出了下述决议:“工会应使会员尊守纪律,使他们不搞街头暴动,因为时机不适于举行群众罢工。鉴于政府方面可能进行挑衅,工会应谨防群众涌上街头。最后,本工会联合决定,在某一工会举行罢工之际,其他工会必须避免开展工资运动。”大部分经济斗争现在都是由工会领导的。[注:8万汉堡工人在1906年1月17日罢工并举行集会和上街示威以抗议对市议会选举权的限制。这是德国的第一次政治性群众罢工。——编者注]
于是,从一月总罢工开始至今尚未停息的这场伟大经济斗争形成了广阔的革命背景,在这样的背景上,一再或者在这里和那里爆发一些个别的无产阶级运动,或者掀起一些普遍的、重大的无产阶级运动,与政治鼓动和外部的革命事件不断互相促进。在这样的背景上,斗争的烈火曾在几处相继燃起:1905年5月1日,华沙爆发了庆祝五一节的空前的彻底的总罢工,伴以十分和平的群众游行,游行以手无寸铁的群众同士兵发生流血冲突而告终。六月,罗兹的一次小规模群众游行被士兵驱散,结果在为遭士兵杀害的数名牺牲者举行葬礼时,举行了十万工人的大游行,并再次同军队发生对抗,最后形成一场总罢工,进而演变为23日、24日及25日在沙俄帝国爆发的第一次街垒战。同样在六月,敖德萨港“波将金”号装甲舰上发生的一场小事导致黑海舰队水兵的首次大暴动,敖德萨和尼古拉耶夫两地立即以声势浩大的群众罢工来响应。进一步响应的还有喀琅施塔得、里堡和海参崴等地的群众罢工和水兵暴动。
彼得堡工人要求实行八小时工作日的伟大尝试是在十月里进行的。工人代表苏维埃决定以革命方式在彼得堡实现八小时工作日。这就是说,某一天,彼得堡的全体工人要向厂主们声明他们不愿每天干多于八小时的工作,并要在相应的时刻离开工作场所。利用这个想法开展了活跃的鼓动工作;无产阶级热烈地接受了这个想法并付诸实行,毫不畏惧为此付出的极大牺牲。譬如对于一直每天按计件工资工作十一小时之久的纺织工人来说,八小时工作日意味着要损失相当大的一部分工资,然而他们都欣然承受这样的损失。一周之内,在彼得堡的所有工厂里都实行了八小时工作日,工人们为此欢呼不止。不过,开始时被搞得目瞪口呆的厂主们,很快起来反攻了:到处都以关厂威胁工人。一部分工人同意与厂方举行谈判,有的争得了十小时工作日,有的争得了九小时工作日。但是,彼得堡无产阶级的中坚——大型国营金属工厂的工人们却巍然不动,接着是厂方宣布禁止这类工人进厂做工,使四万五千至五万名工人被解雇达一个月之久。由于这样的结局,使争取八小时工作日的运动影响到十二月份统一的群众罢工:大批解雇在很大程度上妨碍了这次罢工的进行。
但是在这期间,作为对布里根杜马计划的回答,十月份又接着爆发了全俄第二次强大的普遍性群众罢工。这次是由铁路职工带头的。和一月份的第一次主要革命行动相比,无产阶级的第二次主要革命行动的特征已大不相同。政治觉悟这个因素所起的作用更为重大得多。当然,爆发这次群众罢工的第一个原因,仍然是一个次要而又似乎偶然的原因:铁路职工与管理当局在养老储金问题上发生了冲突。但接着发生的工业无产阶级的普遍奋起却具有明确的政治思想。一月总罢工的前奏是为争取政治自由去向沙皇请愿,十月大罢工的口号却是:收起沙皇统治下的立宪丑剧吧!由于罢工立即取得了沙皇于10月30日发表宣言这一成果,这次运动并未象一月份那样为了先去补上开头的经济性阶级斗争而回过头来朝内部进行,而是向外部发展,去积极地运用刚刚争得的政治自由。罢工工人举行游行和集会,创办了一家新的报刊,组织公开的讨论,最后遭到血腥的大屠杀,继而又掀起新的群众罢工和游行——这就是十一月和十二月那些日子里风起云涌的斗争画卷。在社会民主党的号召下,十一月在彼得堡举行了第一次示威性群众罢工,表示抗议在里夫兰和波兰所发生的血腥暴行及两地所宣布的戒严状态。短暂的立宪梦和梦醒后的残酷状态所引起的动乱终于在十二月导致了全俄国第三次普遍的群众罢工。这次,运动的过程和终结与前两次相比又大不相同:与一月份不同的是,这次的政治行动并未转为经济行动;与十月份不同的是,未能再一次取得迅速的胜利。沙皇宫廷党没有再拿真正政治自由来作尝试,因此革命行动第一次全面地碰到了专制主义物质暴力的顽固之墙。持续地进行着的事件的逻辑的内部发展,使这次群众罢工变成了一场在莫斯科爆发的公开起义,一场武装的街垒战和巷战。莫斯科十二月份的那些日子是政治行动和群众罢工运动向上发展的顶点,第一个工作繁忙的革命年头就这样结束了。
同时,发生在莫斯科的这些事件作为一次小规模的试验,全面显示了革命运动逻辑发展和它的未来:它不可避免地要以一次普遍的公开起义为结局,但只有通过一系列预备性局部起义的训练,这种普遍的公开起义才能发生,这些预备性局部起义可能暂时以局部的和表面的“失败”告终,而且单个地看来,它们可能显得是“过早的”。
1906年带来了杜马选举和杜马插曲。出于坚强的革命本能和对时局的清醒认识,无产阶级抵制了整个这场沙皇立宪闹剧。有几个月,自由派重又占领了政治舞台的前台。1904年时的局面似乎又再次出现了:发表言论的时期代替了采取行动的时期,为了更加努力地从事工会斗争和组织工作,无产阶级在一段时间里退隐了。群众罢工销声匿迹,而自由派却每天都象放焰火似地哇啦哇啦发表漂亮的演讲。最后,铁幕突然哗啦一下落了下来,演员被赶得七零八落,自由派的焰火只留下一片烟雾。俄国社会民主党中央委员会企图在全俄掀起第四次群众罢工,以表示支持杜马并恢复自由派演说时期,但这一企图完全失败了。单纯的政治性群众罢工的作用已经发挥完了,从群众罢工过渡到普遍的人民起义和巷战的时机又尚未成熟。自由派的插曲演完了,无产阶级的插曲又尚未重新开始。政治舞台暂时是空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