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逮捕关押和出庭作证
第一节 狱中作诗抒情怀
1976年10月，华国锋担任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1978年4月，中央高层能拍板的人开口说，要把聂元梓、蒯大富、韩爱晶、谭厚兰、王大宾他们抓起来。
此时，谭厚兰已失去人身自由九年，蒯大富已失去人身自由八年，韩爱晶已失去人身自由七年多。聂元梓也早就被关在北京大学。从法律讲，他们已被非法拘禁多年直到毛泽东逝世，他们和林彪四人帮两个宗派集团哪里还有关系？
他们的问题是在文化革命初期群众运动中发生的，广大人民对这些问题的性质很清楚。当然，聂元梓、蒯大富、韩爱晶、谭厚兰、王大宾如果确有刑事问题，可以追究，但根本谈不上什么反革命罪。
1978年4月19日，聂元梓、蒯大富、韩爱晶、谭厚兰在北京同时被捕。中央高层领导下令公安局去抓人，总还是要有人签个字。北京市公安局把抓蒯大富的报告送到吴德那里，此时吴德处境已微妙，他说自己不好签这个字，找清华签吧。
文化大革命初期刘达在中国科技大学被整得很惨，文革后调到清华主持工作。报告送到清华大学，他顺手就签了字。
王大宾随之在武汉被捕。公安局向王大宾家属宣布：经华国锋、叶剑英、李先念、汪东兴、纪登奎等五位中央领导签字批准，逮捕聂元梓、蒯大富、韩爱晶、谭厚兰和王大宾。
蒯大富回忆说：
1978年4月19号，化工厂干部说：清华找你开会。
来了一辆车，把我带回清华。西大操场坐得满满的，召开全校批斗大会。北京市公安局当场宣布：逮捕反革命分子蒯大富。两个警察把我铐上，押到半步桥看守所。
刚关进去的时候，北京市公安局七处的处长找我谈了话。他们怕我自杀，找了四个刑事犯看着我。牢房里共五个人，有个叫小冉，每天吃完晚饭后他就站在窗口往外面看。树上有个喜鹊窝，好多喜鹊喳喳叫。我说小冉好多喜鹊。
小冉说：“大哥你可不知道，犯人最讨厌喜鹊叫，你使劲听。喜鹊叫抓抓！关关！押押！杀杀！犯人最听不下去了。乌鸦叫好听。走啊！一一走啊！一一走啊！”
几天后，《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现行反革命聂元梓、蒯大富、韩爱晶、谭厚兰被依法逮捕》。当时，王大宾在武汉，没抓回北京。
蒯大富入狱之后，最想念的当然是刘怡。生在山西的刘怡也叫晋丁。1978年5月16日，蒯大富填《蝶恋花》二首寄晋丁：
今日汝之诞辰，别君一月有余。风云突变，思君犹切，作诗以寄之。
乐极生悲飞横祸，
红心赤子为何作楚囚！
仰问苍天不答我，
满腹襟抱向谁说？
念君待我炽如火。
情深似海铭刻在心窝。
来年新春花万朵，
比翼双飞和云翥。
跟党革命何罪有？
忠诚报国而今披枷锁。
战士于世无所求，
赤膊条条任去留。
望君不要泪滂沱。
尽将离愁别恨付东流。
待得蔽日浮云过，
齐眉举案鸾风和。
蒯大富狱中苦闷，从1970年10月失去人身自由已经快八年，这些年与世隔绝，什么林彪事件，四人帮形成，和自己无关。竟然还按反革命逮捕，真荒唐！
1978年9月13日，年已33周岁的蒯大富在狱中填词一首：
沁园春
三十三周岁述怀
悲矣惨哉！学步孩提，遍体鳞伤！忆风暴骤起，导师挥手，同学少年，毫不彷徨。呼天吁地，破嗓裂喉，要为神州扫魍魉。焉能料，吾大纛荫下，奸佞暗藏！
有多少赤子被贼戕，叹三告投杼，贤母生疑，回头浪子，再遭风霜！千秋功罪，盖棺未定，尽将牢骚抛汪洋！永向党，任馋口嚣嚣。风暴雨狂！
蒯大富回忆说：
大概1978年12月27日，总之是毛泽东生日前后，前一天还是后一天，在白石桥首都体育馆，召开批斗聂元梓、蒯大富、韩爱晶大会。
会前预审员要我放宽心，说是群众批斗。会上清华的贾春旺专门对我做批判发言。当时贾春旺在清华担任团委书记，后来出任过国家安全部部长、公安部长、最高检察长。
北京市一把手林乎加和许多高层领导坐在主席台。白石桥旁那个首都体育馆主会场有三万人左右，另外还有若干分会场，共30万人听会。
警察在韩爱晶脖子上扎着麻绳，因为他每次挨批斗都反抗，说他是反革命，他就骂！大会上韩爱晶几次挣扎，冲着北航批判发言的人大骂：造谣！胡说八道！造谣！胡说八道！
谭厚兰没拉来斗。从1970年5月抓五一六分子时最早被关，她已经被整得快死了。王大宾在武汉。所以大会只斗聂、蒯、韩三个。
从1978年4月19日逮捕到1980年夏天，我就在半步桥北京看守所接受审查。
这次被抓后，也有领导人帮我讲话。一个是汪东兴，当时他是中央副主席。他讲过，关于清理文化大革命初期的问题，我们一定要遵循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精神，科学地、历史地、实事求是地看待当时的问题。他就点名说，比如讲蒯大富，过去十多年了，处理他的问题，一定要结合当时的历史情况，否则我们就不能让人家心服口服。这是在我被抓起来以后汪东兴讲的，这话本身是正确的，符合中央精神的，他虽然是中央副主席，但讲话已没有分量。
在半步桥看守所，蒯大富知名度高，态度又好，得到照顾，当过“劳动号”。可以定时到外面提水、倒水、拖地，能晒到太阳，吃得也好。有一定自由空间，比在牢房里全封闭的人舒服多了。
利用这个机会，蒯大富先后和李冬民、孙蓬一以及韩爱晶等都建立了“缝隙”式联系。案情各异，不存在串供。有个思想交流渠道，倒也别有境界。
身陷囹圄，心中苦闷；监狱里遇到老朋友，无法畅谈。于是写诗作词成为抒发情怀，互相交流的重要形式。
李冬民是早于蒯大富被逮捕关进半步桥看守所的。
李冬民是中学红代会核心组组长，与蒯大富、韩爱晶在1967年4月20日同时担任北京市革命委员会常委，抓五·一六时他没被卷进去。
1976年4月5日，天安门事件后他组织力量为事件闹平反，为邓小平复出工作到处活动。1977年1月8日，李冬民等人在长安街张贴标语：天安门事件是一场伟大的人民革命运动！四人帮的黑爪牙刘传新必须偿还血债！欢迎邓小平同志出来工作！
1977年2月25日，华国锋、吴德下令逮捕了李冬民。与李冬民同案被逮捕的还有北京市革命委员会委员、中学红代会核心组副组长刘龙江和北航革委会委员、北航红旗勤务员李明启和北航红旗战士王如山等。
这些当年的造反派后来逐渐不满四人帮，又对邓小平复出寄于厚望。说明四人帮越来越蠢！可见当年红卫兵是单纯的、可塑性很强的。
刘传新是北京市公安局军代表，1976年天安门事件后在北京抓人、关人，他是执行者。后来自杀身亡！
邓小平复出后，说华国锋、吴德制造新的冤假错案。1979年5月15日，李冬民、刘龙江等获释。刘龙江的妹妹刘小圆是邓质方之妻。
次日，蒯大富为李冬民出狱写了一首《七绝》，当时并没有给李冬民：
送李冬民同志出狱
浮云蔽日一瞬过，
展翅雄鹰又重游。
仰天大笑出樊笼。
战士岂当阶下囚！
1979年7月5日，北京大学的孙蓬一又步此韵写《七绝》一首给蒯大富：
饕蚊肆虐，彻夜难寐，步君原韵，凑成四句，不伦不类，只供尝饭
步蒯司令《送冬民出狱》原韵
历史老耄断功过，
真理烈士遍园游。
义火灭净冤枉笼，
天意迎尽赤子囚。
当时蒯大富和韩爱晶还没联系上，而刘龙江和韩爱晶关在一个囚室。狱警没想到他俩是多年的老朋友。
1979年10月31日，蒯大富听到外面筒道里传来韩爱晶的声音，百感交集，写一首《七律》一一《喜见友人》，传给韩爱晶。诗文如下：
今日下午，忽闻熟声入耳，门缝窥之，乃故人来对门，真是咫尺天涯，感慨万千，半夜未眠，得诗一首：
一别十载故园中。
焉料囹圄又重逢。
板荡与君结肝胆，
千磨万击情愈浓。
莫愁前道榛莽密，
斩棘披荆乐无穷。
两颗淋漓赤子心，
终将回党怀抱中！
传送时被狱警见着拿走了。又过三个月，这首诗才传到韩爱晶手中。
1980年1月31日，韩爱晶步原韵和诗一首：
补天巨人乱华中。
落地石头错相逢。
黎民赤子真肝胆，
天马武后假情浓。
生怨亡悲法网密。
志人才疏出路穷。
人各有利难同心，
且盼遍地战旗红！
1980年夏天特别热，又有蚊虫叮咬。有几个晚上蒯大富大声叹气，唉！唉！唉！搞得隔壁几个牢房都能听到。7月20日，韩爱晶写一首《七律·莫叹气》给蒯大富：
酷暑鸣蝉闹五更，
牢房热在屉中蒸。
迷信飞蛾自投火。
极左狂人鬼缠身。
闻君唉叹惊十里，
白天黑夜许多声。
认定劳改图新路。
载歌载舞似阳春。
蒯大富叹声依旧。五天之后韩爱晶见到他的回音，才知道他是和隔壁牢房狱友呼应为戏，大声地“唉！”一一“唉！”，“唉！”一一“唉！”好玩而已！蒯大富回的诗是：
无怨
吾非唉叹，乃与友戏之以致意，步原韵和君：
矢志报国不变更，
欣看神州日蒸蒸。
不悔当年投烈火，
更喜今日炼金身。
裂名何惧臭千里，
败身决不怨一声。
认定跟党革命路，
一路奋斗一路春。
狱中也有浪漫之时。军营和监狱是女性稀缺之地，母猪赛貂蝉啦！劳动号干活时，搞卫生还能偷看女警察们洗澡打闹。狱中之人羡慕不已。
第二节 转押秦城
1980年大约8月份，蒯大富从半步桥看守所转到秦城监狱。
据有关资料介绍：“秦城”监狱建于1958年，在昌平县境内，离北京市区30多公里，有4个监区共400间牢房。文化革命开始不久，党和国家一些高级领导人和一些特殊身份的人被关在这里接受审查，最多时有五百多人。1968年又加建了两个监区。1980年，文化革命被关在此挨整的几百人绝大多数都释放平反了。有的做事业，有的升官，有的发财了。
周恩来、毛泽东相继去世之后，林彪集团和四人帮集团一些被定为“两案”主犯的人，先后被转押到秦城监狱。包括毛远新、王力、关锋、戚本禹、迟群、谢静宜、金祖敏，以及上海的徐景贤、王秀珍等，与案情有关的人也相继押来这里。
1980年5月，预审组正式进驻秦城监狱。浙江组主要负责对张春桥进行预审，王芳为组长，黄荣波为副组长。6月，浙江组在“秦城”开始提审时年63岁的张春桥。他面对各种旁证不讲话。即便把旁证和记录摊放在张春桥面前，他也只是把头偏过去，不吭一声。
预审组从各方汇集的材料里发现蒯大富1970年在清华因为五·一六问题受审查时写的交待提纲上有如下内容：“1966年12月18日，张春桥在中南海小屋子见（号召反刘少奇）。25日‘12·25’打倒刘少奇大行动。”
张春桥专案组看了蒯大富的交代材料，认为十分重要，但缺乏旁证，一度打算放弃使用。后来查到了蒯大富在清查“五·一六”时交代的原始记录，又提审了蒯大富本人，再去勘查张春桥、蒯大富谈话的现场，核对时间，同时又取得了有关旁证。决定将此问题列入张春桥起诉意见书。
1980年，大约8月，特别法庭为审判做准备。把蒯大富从半步桥看守所转押到秦城监狱。
蒯大富回忆说：
开始没直接说要我给谁作证，在里面呆了好长时间才提出来。说你把张春桥在中南海西门传达室接见你的事情说一下。
秦城条件不错，给我定的生活标准蛮高：吃三顿饭，早上是肉包子和肉丝面，中午晚上都是一菜一汤；有图书馆，开一个借书单就给拿来了；一个人一个房间，席梦思床，夜里也不关电灯；随时可以洗澡。
我见不到任何人。能听到隔壁屋子里有咳嗽声，不知道是谁，上午和下午听到“哐”关铁门就出去了。放风场有两间屋子那么大，一个人一个风场。犯人在风场里老走，老走，风场地面就形成一个圈子。警察在上面转，他们很友好地问：蒯大富吃得怎么样？他们还说这里条件比北京市看守所好。北京冬天很冷，我这里提前一个月放暖气，开庭期间天天有暖气。
我对秦城预审员说，张春桥找我谈话不是张春桥一个人的意思，我又重述：
1966年12月17日，我从上海串联回来，18号张春桥找的我……
他就对我说中央那一两个提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人，至今仍不投降，你们革命小将应该联合起来，发扬彻底革命精神，痛打落水狗。把他们搞臭，不要半途而废……我说请首长放心，我保证照办。所以回去之后我就给他们传达了这个指示，搞了“12·25”大行动。
最高人民检察院特别检察厅的跟我谈，要我出庭作证。所谓交易怎么说呢？他们对我说：现在对你的问题也没有做什么结论，听说你在监狱里表现也不错嘛，大是大非嘛，四人帮肯定是反革命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和他们划清界限嘛，如果有立功表现，我们就更好说话了。他们对我说，态度好真兑现，对我很有好处。
人家这么讲也是有道理的，对不对？我理解就是，如果我有立功表现，可以对我的处理更轻点。后来我把证词写好了。他们规定证词不准提党中央不准提毛主席，就只提张春桥。说你要提出来，在张春桥的指示下，在北京第一次把打倒刘少奇的口号推向社会，造成严重后果。
他们对证词反复修改，只有这么一张纸，改到一字都不能动了，说就是它。要我背一百遍。他们连台词和动作都教我了，非常详细，一字一句地教。包括用什么语调，演了多少次，我是每天背若干遍。他们要我背述到什么地方，做什么手势：就是他！张春桥。叫我到中南海西门的手势应该怎么做。他们设计有好几个手势呢。我当时提出来了，我说在法庭上我就平铺直叙叙完就完了。在法庭上做手势不合适吧，不严肃吧？特别检察厅的人说不对！要有语气要有表情。
1980年11月20日到12月20日，特别法庭开庭审理张春桥。其间传我出庭。
我进场一看，群众席是密密麻麻的人，穿得特别鲜亮。后来我看到张春桥坐在那儿，穿一个黑棉袄，他低着头，不说话。是江华嘛！江华说蒯大富，把张春桥见你的时候情况说说。我就开始背那一段嘛！背完了也就完了。我就完全按照他们的指示，可是当我用这个手啊指的时候，法警又过来制止了我，说：别做手势。因为法警靠近我嘛。后来我就不做手势啦。张春桥绝对是个人物，他听了我的揭发之后，什么表情也没有，眼睛都没抬，他在法庭上自始至终一句话不说。我感觉张春桥等于说你们法庭很可笑，一个是我认为你们没资格审判我，再一个表示我蔑视你们法庭，不屑一顾，你们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历史永远记住这个场面。
武汉李承弘先生在《百年寻梦》一书中写道：
一般百姓一致认为他没骨气，造反派和我很反感蒯大富的证词。大家一致认为他……法庭上表演太过，配不上五大学生领袖和清华井冈山大司令身份。
有人说：回想1966年6月、7月的那个蒯大富，一个普通大学生，面对万人围剿，大义凛然。因为他没干坏事，正义的草民也无所畏惧！
1980年出庭作证的蒯大富变成了另外一个蒯大富。因为他在清华搞武斗，致人伤亡，心虚有愧，只能如此！
蒯大富后来也对此做了深刻的反省与自责，留下人生极大的遗憾。
至于张春桥依靠江青，积极追随毛泽东搞文化大革命，得到毛泽东重用。文革失败后，甚至有人认为张春桥代表毛泽东文革路线，说他掌握了毛泽东思想。
实际上，张春桥对毛泽东思想和文化革命理论的理解是不完整的。回顾张春桥对陈毅元帅和老干部的恶劣态度，对比张春桥对他叛徒老婆文静的长期包庇纵容，研讨张春桥理论文章的片面性，只能说张春桥仅是毛泽东旗下一翼而已。
毛泽东逝世，文革惨败，他张春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及至大势已去落入牢笼，面对法庭不公，虽一言不发，但气节为重，生死之间何必奴才！追随主席一场，岂能投降！张春桥法庭之上傲然天下！三十年后竟有人编造一份张春桥法庭辩护词，有必要么？！
第三节 等释放出狱竟是骗局一场
蒯大富回忆说：
出庭作证后时间不长，秦城监狱长找我谈话。狱警把我带到他办公室，大概有四十平米。监狱长坐在长沙发上，我进去就坐在他对面椅子上。
监狱长指着沙发说：“蒯大富，蒯大富你坐这边来。”我哪能去啊！后来那个小狱警，一下子就把我拖过去坐在他旁边。
监狱长把我拉到他旁边，搂着我的肩膀对我说：“这回放你出去。补你工资老鼻子啦！这两天就会有消息。”
我说：“谁补工资啦？”
监狱长说：“你不想出去干社会主义？你不想干四化？！”
我说：“当然想干社会主义。”
监狱长说：“那就好好干！”
我就等着放我了。后来就拖下来了，就没信了。把我关在秦城大概有六、七个月，秋天转过去的，过了一个冬天又回到半步桥看守所。
韩爱晶回忆说：
1981年，农历正月十五过后不久，大概1981年2月底3月初，又收到蒯大富的纸条，得知他已从秦城监狱返回半步桥看守所，还附有两首诗：
书赠韩爱晶
中秋节
生离最怕见月圆，
思亲思乡心欲燃。
高堂倚闾十一载，
落泊游子尚未还。
1980年9月23日庚申八月十五于秦城
元霄节
天上月圆家不圆，
爆竹声声催肠断。
高堂手足今何在？
忧心如焚望南天。
1981年2月19日
辛酉正月于北京半步桥
我看见诗，觉得蒯大富是健忘症。我心想：你过节思念家人，怎么忘了当年，老干部挨整，人家就不思念家人么？还有伤残死亡的学生。又该怎么解释？我也写两首诗传给蒯大富。
见蒯元霄节诗有感
十四年前月也圆。
问君为啥忘当年？
刀笔遍地胡批判。
炮火连天乱夺权。
老将挨整身难保，
小卒拼命鬼相连。
劫数难逃幸存者，
抚今追昔有何言！
正月十五雪绵绵，
失去自由已十年。
马列空读几十本，
复习数理在目前。
人事变动无兴味，
天公何处定姻缘？
更苦家中慈母泪，
瞻望北斗又一年。
又过几天，蒯大富来纸条详细叙述他去秦城的情况以及出庭作证的过程。他说特别检察厅对证词反复修改，只有一张纸，改到一字都不能动，要背一百遍。他们连台词和动作都教了，背得一字不错，滚瓜烂熟。
从1966年9月19与蒯相识，我对他极为友好。我看过蒯大富纸条后，怒火中烧，此时关系降到冰点。我并不是反对他去作证。我是反对这场丑剧！
我对张春桥某些方面也是非常反感的，比如他对陈毅元帅的态度以及他对工农老干部的态度。另外张春桥对他叛徒老婆的包庇纵容。我也极为反感。
在华国锋拿着毛主席的指示行事的时候，我们都已失去自由十年，我认为蒯大富出庭作证，如果据实而言也可以理解。但我不赞成献媚讨好，侮辱自己，侮辱全国造反派。蒯大富的问题是武斗，而不是喊口号打倒刘少奇。文革初期刘少奇把普通学生蒯大富当敌人整，王光美领导工作组非法关押蒯大富，残酷斗争蒯大富是违法的。刘少奇路线在全国整了数以万计的学生。蒯大富带人游行喊打倒刘少奇算什么反革命罪？！
1981年1月28日，孙蓬一五十岁生日。他入狱之前也在为邓小平复出奔走呼号，朋友对他说：“邓小平上台就会整你！”
孙蓬一说：“挨整也愿意！”中央高层有人听了为之动容。孙蓬一认为自己可以无罪获释。
虽然传纸条经常互相辩论，孙蓬一五十岁还得祝贺祝贺。生日那天，蒯大富、韩爱晶各写了一首诗赠给孙蓬一，分别为：
七律 贺篷一五十寿辰
——蒯大富
栉风沐雨五十春，
强项如君有几人。
见义勇为真汉子，
抱打不平赛智深。
一生尽瘁干革命，
而今何罪入牢门？
但愿艰难玉成汝，
越经磨练越精神！
有感于老孙五十岁生日
——韩爱晶
狱中天命知斗争，
心如日慧赞精神！
隔墙犹闻读外语，
并排相见笑无声。
真情真话辨真理，
自酿自饮欺自身！
专注一经为百姓，
淡泊功名胜晚成。
到1981年5月16日，蒯大富入狱三年多，更思念女友刘怡。又写《七律》一首：
寄晋丁
今日又逢汝之诞辰，我正读你给我的《English 900》
琅琅书声出牢门。
问君可曾闻吾声？
窗外双飞自由鸟。
槛中独座替罪人。
睹物思人人不见。
触景生情情愈增。
最是难堪盼重逢。
梦牵魂绕又一春。
1981年8月，盼望释放的蒯大富写了一首诗给胡耀邦总书记，但没有寄出去。
感事
呈胡耀邦同志
不是波臣暂水居。
竟同涸鱼困行车。
安开一面作人纲，
可怜鱼儿是忠鱼。
（仿《镜花缘》中一首诗）
